「哇塞!好酷喔!那你是玩什麼樂器的阿?」通常聯誼時說自己是音樂人,都可以得到這樣的回應。
「一個月是能賺多少」嗯,這是我媽的回應。
我也沒想過我一個月能賺多少,只是大學的時候瘋狂的玩樂團,畢業後也不想當個上班族,於是毅然決然的跑到音樂教室當老師,以及到展演公司當個打雜小弟。
「好,燈光這樣子應該是OK了,阿紅!你去幫大家買飲料回來!」
阿紅說的就是我,而講這句話的,是一個年紀小我兩歲,資歷也沒我久,但卻快速當上組長的小女孩。
穿著夾腳拖,一般的T恤跟短褲在便利商店並不起眼,便利商店的用餐區坐著一對男女,男的穿得西裝筆挺,女生則是一般的樸素居家服,大概是業務推銷之類的。我一邊看著打折的標籤,一邊細數著加上樂手後的人數,再看看剛剛給我的五百塊......看來我是要貼錢了。
踏出便利商店,冷氣風已經消失,換來的是豔陽高照,沒有汽車,我只有一台廉價的豪邁125代步,用的安全帽也是嗤之以鼻的西瓜皮。台北的馬路滿滿的汽車以及酷炫的機車來回,吵雜聲以及排煙充斥在空氣裡,這時候我思考的並不是人生的不公平,也不是自我的否定,而是等等我要怎麼樣才可以拿回我貼的錢。
是的,從以前到現在,我貼的飲料錢從來沒有拿回來過。
「來來來,辛苦了,這些飲料我請你們喝!」組長很豪氣的從我手上搶過袋子,我想她一定知道這些飲料光靠她給我的錢是不夠的,但我猜她又要選擇性忘記了。
我順手也拿了一瓶奶茶喝,而在樂手休息室的門口,有個人很著急的一直打電話。
那個人如果沒記錯,應該是主吉他手。
酒紅色的長髮,配合上龐克風格的黑色濃妝,但衣服並不是黑色皮衣,而是黑白相間的女僕裝。
沒錯,今天是ACG的主題,至於什麼是ACG,麻煩自己去查吧。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工作人員嗎?」吉他手似乎發現到我在看他,大步的走了過來。
「嗯......算是吧。」
「我們的表演請問能不能往後延?因為我們的bass手到現在都還聯絡不上,沒有bass根本無法演奏。」
「這個部份我不能作主......妳可能要去問今天的活動長,就是那邊那位穿著白襯衫的,他剛剛應該跟妳們有簡易講過順序吧!妳應該認得出來。」
「不好意思......我剛剛很急忙的在找我們家bass手,所以沒有去聽......沒關係,謝謝你。」
原來是樂手失蹤,難怪那麼著急,不過這樣的場景也是司空見慣,每個月都一定會上演個兩次,不是樂手睡過頭,就是壓力太大,再不然就是完全沒有練好,不敢上臺。
而且我猜測應該很快就會被活動長轟出來,畢竟這次的活動長是眾人皆知的凶狠,我永遠忘不了在去年的動漫展造勢音樂會上,他當著眾人的面直接對忘了帶替換弦的樂手開罵。
「你他媽是要活動開天窗是不是!」所有人的動作突然暫停,大家都望著吉他手以及活動長,她面對活動長的喝斥,低著頭完全不敢講話,雖然他們站在黃燈光下,光線打向她的酒紅色頭髮,有個說不出來的神祕美感,但也掩蓋不了她的啜泣聲。
「沒有往後延這種事!妳要嘛給我生出人來,不然直接棄演,活動費跟車馬費別想給我領!」
活動長講完,我們所有人並沒有被這句話嚇到,而是自顧自繼續坐著自己的事情。
活動長這句話是講真的,且就算真的找到人也順利上臺演出,我看以後也沒有這樣的大場景可以表演了,簡單說就是封殺。
我是個很無聊的人,一邊整理著音源線,一邊看著吉他手和他的團員,即使大家安慰著吉他手,但每個團員臉上都寫著不安。
看完了無聊的戲碼,我走到外面點了一支菸,除了休息室,吸菸的地方也成了樂手們聊天的場所,有些樂手是從小就會吸菸,而有些,則是看著團員吸,自己也嘗試看看,我就是後者。
「不好意思剛剛給你看笑話了。」剛剛被罵的女吉他手突然站在我旁邊,也點起了一根涼菸。
「沒關係,這是很常見的。」
「很常見!?這種事常發生嗎?」
她看起來非常的驚訝,看來她們是剛出道的樂團。
「嗯,每個月大概都會發生兩次,大部分都是樂手能力不夠,不敢上臺所以才會這樣的。」
「阿紅不是這樣的人!他是我們樂團實力最好的!」
「等等......妳剛剛說阿紅?」我驚訝了,想不到她們的團員跟我的名字一樣。
「嗯阿!你認識他喔?」
「不......只是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名字一樣,連練的樂器也一樣,但我很肯定不是同一個人。」
「為什麼?搞不好你跟我說的是同一個人阿!我拿他的照片給你看!」吉他手興沖沖的拿起手機,要翻開照片給我看,但被我擋住了。
「不,絕對不是同一個人,因為那個人已經沒有玩樂團,甚至跟音樂脫離一段時間了。」
「是喔......好吧,那你有他的照片嗎?」
我將吸完的菸丟到地上,看著她並短短的說了一句,便回到了工作崗位。
「妳已經看到了。」
緊接著是每個樂團試音的時間,配合著PA調整每個樂器的EQ,果不其然,那個被罵臭到的樂團連試音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連團明也沒人知道......但我倒是忘不了他們消失的bass手的名字。
「你覺得剛剛那個樂團能撐多久?」組長走到我的身邊,開始了她無聊的女人閒聊興趣。
「應該很難,感覺是剛出來的,就碰到大魔頭了。」
「不過他們每個團員都不簡單喔,如果bass出現了,一定會成為風采。」
「不簡單?怎麼說?」
「每個都是有在相對樂器領域得過獎的,就連主唱,也是上一屆金璇的評審獎」
「評審獎又未必是稱讚歌聲。」
「都一樣啦,總之,我其實蠻期待他們今天能上臺的。」
「如果可以再說吧。」
「對了,他們的bass手小名跟你一樣叫阿紅喔!不過實力比你強很多就是了。」
「妳這女人.....」她還是一樣的愛亂開我玩笑,不管是分手前還是分手後。
「既然名字一樣,乾脆你幫他們代打好了,樂器我相信隨便借都借得到。」
「別傻了,我多久沒練了。」
「我想也是,別壞了他們樂團的名氣。」
對於她的吐嘲,我已經不想回應,一方面是不想跟女人沒完沒了.......另一方面,是她說得沒錯。
退伍以後,不顧父母反對,我毅然決然的背著我的樂器跟所剩無幾的存款在外面租了一間套房,聯絡了以前的團員,不是在工作,就是沒心思想再玩樂團,只剩我一個人,即使樂團曾經得過金璇創作第一名,但又怎樣?回過頭來,我只是一個失業的二流大學畢業生。
幸運的我在一間小間的音樂教室擔任bass老師,但只是個PT老師,一個禮拜最多也才分到兩個學生,第一是想練bass的人太少了,二來我的名氣也不夠,大部分的學生都想指定有名的老師教學。
經由當時女朋友的介紹,來到了這間展演公司到活動助理,講好聽是助理,難聽一點就是個打雜小弟,做了三年了,連個高級打雜小弟的邊都摸不上。
「走吧,做事了,我們去外面收票了。」組長叫醒了我,看了一下時間,距離演出只剩半小時了。
回過頭,看著絢麗的舞台,以及吵雜的ACG歌曲環繞,沒有絲毫的成就感,只有無限的疲勞纏身,以及對於貼錢的怨恨。走到收票口,我戴起工作人員的帽子,一張接著一張的收來觀眾們的票,一張價值500元的票,曾經,是我小小的夢想。
「這不是阿紅嗎!」低著頭的我,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抬起頭來,是陌生的臉孔,而這聲音,是旁邊的組長喊的。
「抱歉,我對台北的路不熟,不小心就迷路了。」一個染著金色頭髮,帶著十字架耳環,背後背著一把樂器的男生,還沒講下一句,我就猜到了他是誰,我想,後面背的樂器,應該就是bass了。
「這裡就那麼大,哪還會迷路阿!趕快過去休息室吧!你的團員都等得不耐煩了!」
bass手快步的跑向休息室,而我也很快的回到了狀況,繼續收著票。
「那個就是消失的bass手,很帥吧。」
「我聽對話大概也猜出來了。」
「怎麼那麼冷漠阿!你是不是忌妒同名同樂器卻比你帥。」
「少那邊38了,趕快做完工作我要去休息了。」
收票的工作總算是結束了,再來長達3個小時的時間就是樂手跟主持人的工作,與我沒有太大的關係,脫下了帽子跟背心,我準備要去吃晚餐。
「等一下嘛!今天的表演一定精彩,一起去看阿。」
「妳是不是想拉我去看那個剛出道,被妳讚譽的樂團?bass剛回來連呼吸都還沒調整好,每個樂手也都沒有試音,再者,我以前是玩punk,跟ACG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才不要去聽。」快速的講完一串話,我又點起了一根菸,不曉得為什麼,今天的菸癮特別大。
「那等你抽完這根我們就下去看表演囉,我先下去等你。」
來不及反駁她,她已經先跑到了會場,剩我跟還沒上場的樂手留在原地吸菸。
ACG的表演我不是沒有興趣,扣掉我不愛動漫這部分,大學的時候我曾經代打過ACG團,雖然對於日文完全的不認識,但那時後第一次接觸這類型的音樂,的確有被震撼到,那是跟正統的搖滾截然不同的創作風格。
到了活動開始的時間,我找到了組長,並跟她一起站在會場最後面看著表演,開場的是合作已久的老樂團,因為是ACG的樂團,他們特別找了一位樂手負責笛子的部分,老實講,剛聽到這樣的風格我不是很能接受,全部的電子樂器,突然穿插一個管樂,而且是完全原聲,總覺得就是很突兀,但配合起來,卻是很微妙的契合。
緊接來的就是好不容易湊齊團員的新樂團,排在開場後對他們是非常的不利,即使再怎麼厲害的樂手集合起來,都不可能敵過老將所帶來的舞台效果。
「大家好,我們是543樂團,因為我們團員都很喜歡聊一些543的,所以就取這樣的團名,那我們廢話不多說......直接開始我們的第一首歌!」
鼓手前四拍打起,主吉他手跟副吉他手很有默契的進入了狀況,這個前奏,是我這個沒在看動漫的人都聽過的─數碼寶貝。
我仔細的聽著bass的聲音,以及看著他的整體狀況,以一個大學生來講的確是不錯了,臨時上臺也能在最快的時間調整好該有的音色,整體的律動感以及配合鍵盤手隨時轉位都很好,但組長的稱讚,我覺得太多了。
「這就是妳說很有潛力很棒的樂團?」我疑問著。
「是阿,他們很有潛力,跟我考大學那年,到某一間大學聽校慶演出的樂團一樣,很棒。」
我知道她說的大學是哪一間,甚至她說哪個樂團,我也曉得。
「潛力歸潛力,這樣的等級竟然會被找來,我覺得太誇張了。」
「聽說他們有錄製一首DEMO,目前很少ACG團敢嘗試的歌曲,雖然聽活動長說他們錄得沒有很好,但憑藉勇氣,就給他們一個機會。」
「就為了這種鬼原因?」
「你那時候不是也把未成形的歌曲錄製DEMO寄給滾石?你哪有資格說別人。」
「妳......」一樣,我無力反駁她的吐嘲。
歌曲一首接著一首,隨著時間的流逝,所有的樂團都結束了,活動也接近尾聲,觀眾一個接著一個的離開,只留下主辦單位收拾著殘局,以及樂手們在後台互換資料,喝酒慶功。
「你猜明年他們會不會被邀請?」組長一邊收著收著線材,一邊進行她無聊的女人興趣。
「先看明年是不是我們接吧!」
「對了,明天是阿拓的生日你記得吧?」阿拓,是我以前樂團的吉他手,也是我老家的鄰居,我們考上了同一間大學,卻分發到不同的宿舍,但,卻進入了同一個社團。
「記得啦,每年都麻是吃熱炒慶祝。」
「那你知道,剛剛阿齊有來聽嗎?
「他有來?我怎麼沒有看到?」阿齊是我以前樂團的鼓手,也是阿拓找來的第三個樂手。
「誰叫你都低著頭收票,沒看見也是正常的阿!」
「去妳的.......他人呢?」
「走啦,看完543後就走了。」
「他就為了看543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是我邀請他來看的,我都還來不及問他感想,他就說有事要先走,真是難相處,欸,你們樂團的人都那麼難相處嗎?」
「什麼叫我們樂團,是前樂團。」
「隨便啦,都一樣,對了,阿齊有跟我說,明天不吃熱炒,改到公館河岸慶祝喔。」
「屁啦,那麼重要的事情跟妳說卻沒跟我講。」
「他叫我轉告阿,我已經轉告了,不要失約喔!」
「好好好,公館河岸就河岸。」
河岸,是我們第一次表演的地方,一個應該是清新風格或是爵士風格的場所,會答應讓我們搖滾樂團上臺表演,得知消息的那一天,我們每一個人都非常驚訝。
弄完了場地,跟其他的人打完了招呼,我走上來街道,依舊點了一根菸,並回憶起剛剛所聽到的每首歌曲,以前所練起來的根基,馬上就能在腦海浮現出歌曲的和絃,並想著如果是我自己,會怎麼去詮釋bass的部分。
其他樂手相約吃燒烤慶祝,有些人則是趕著回家休息先坐計程車離開,一樣,只留下幾個吸菸的樂手以及工作人員聚集在這裡,而從他們的對話當中,我可以猜出來有幾個樂手在思考跳團的事情,這也是每個月我都會聽到的事。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我看了一下,是阿拓打來的。
「阿紅嗎?剛剛amber有沒有跟你說明天改地點的事情?」
「有有有,改公館河岸是吧。」
「對阿,bass記得帶來喔!」
「帶bass要幹嘛?」
「阿以前我們寫的那幾首歌你和弦都還記得吧?」
「等等,你到底想幹嘛?」
「不說了,我要繼續練一下其他地方了!先這樣囉,晚上見!」
來不及問其他的東西,阿拓已經關掉通話,留下了一頭霧水的我。
不過,我馬上就組合起所有的可能性,我想,應該又是amber搞的鬼。
將吸完的菸丟在地上並踩熄,我騎上了那廉價的豪邁125,我想,今晚應該是不用睡了,先翻翻電腦還有沒有留著以前的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