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位置:首頁 >   > 

    高舉旗幟,我們將謳歌勝利《20151016,短篇完》

    發表時間:
      箭雨劃過致命的弧,在充斥黑色硝煙的戰場上又有一波人倒下。
     
      站在後方眺望,由屍體所掩蓋的平原已見不到一絲翠綠,僅有仍在燃燒的火燼。天空灰濛濛一片,她聽聞著活人的吶喊、死人的悲嚎。右手上握著的長矛,綁著印有王國圖樣的蔚藍旗幟早已不為人所信仰,後方的軍官們仍在高歌著吾王的名號,要求士兵紛紛上陣,抵禦來犯的敵軍。「生是保家衛國,死是為國捐軀」,官員以此激勵士兵。在戰場上性命根本不算什麼,對他們來說,那是用來墊高自己地位、讓後人傳頌的墊腳石。
     
      她不願讓士兵為這個理由而死去,生命不應為了成為墊腳石而被任意丟棄,他們應該為了明天而戰、為了自己的生命奮站。為此,首先需要保護的是生命,還有什麼東西比活下去更重要?名譽?那終究不會屬於自己,只屬於地位更為崇高的人物。後人會傳頌帶領軍隊獲勝的人,而不是在戰場亡去的士兵。
     
      踩著已不在翠綠、黑灰的土,她往前邁步跑下山坡,無視後頭軍官的叫喊、忽視內心深知違抗軍令會有什麼下場──儘管國王賦予她的稱號可以減免這些責罰。右手依舊高舉著屬於王國的旗幟,這不是她第一次上戰場,但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望著煙硝瀰漫的戰場,無數早已沒了生息的屍體,但生者依舊往前奔去,他們忽視眼下的同伴屍體,只為造就他人的榮耀、造就吾王的榮耀。
     
      何等愚蠢。
     
      她知道沒有人會看到自己,就算看見了也會往前方奔去,沒有人敢違抗軍令。她朝著前線奔去,眼前出現第一名敵人。他手拿著斧頭、穿著屬於鄰國的綠色盔甲,似乎音為自己是女人而放鬆警惕,他無意義地高吼,雙手緊握著斧頭揮下。可她並未因此而畏懼,長矛化作致命的黑影,先用木棍擊打那人的腿,在他倒地以後,鐵製的尖刺瞬間沒入了因仰天而露出的咽喉。
     
      他陷入靜默,黑土濺在亮麗的金屬靴子上,宛如士兵的生命般,只要她一抬腳,終會從靴子上離去,成為軍官們往上爬所踩的每一寸土地。人不應該如此輕易地放棄,她們可以擁有榮譽,但不是聽從軍官們胡說八道的說詞,而是為了保護自己所愛、守護自己所想而戰──就像她手上的旗幟,這個國是她的家,不能被人侵略,這才是最重要的。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揮舞著矛,鮮紅的血液宛如海潮般一波波地濺在她的靴子、胸甲與金色的髮絲。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砍了多少人,也不懂在這場戰役結束後生還的自己會受到何種處分,現在的她管不了那麼多。
     
      蔚藍的旗幟始終不倒,揮舞帶有旗幟的鐵矛擊倒一個又一個敵軍。不知從何時開始,周圍漸漸地聚集了一群王國軍,他們保護著她,這些人眼裡透露出不同於以往的神情,也許是被自己的戰技所吸引、也許終於產生了勝利的執著,她並不清楚。
     
      嗅著戰場上帶有血腥的臭味,周圍的敵軍開始忌憚自己,她身旁的人從數十至數百,隨著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她確信自己後頭已有了小隊。自己的背後有人照料,使她越來越放心地往前廝殺。這份熱血、這份期待使得自己幾乎忘記了疲勞,在擊倒一名敵軍後,他們開始漸漸地遠離,王國後方的援軍也被派遣上場,戰場的局勢正在變化。
     
      有了些許的喘息空間,她將右手上的旗幟立於地表,望著遙遠宛如螞蟻在走動的敵軍們,問道:「為何要跟在我後頭?」
     
      士兵迎上來,敬畏地持劍行禮,「您與其他士官或營帳裡的軍官不同,我們從您的作戰中感受到某種希望與執念。」
     
      輕吐一口氣,「執念?我可不這麼認為。」她只是想保護自己珍貴的東西而已。
     
      「您就像傳聞中的那人。」士兵戰戰兢兢地說:「前幾年率領王國軍獲得無數次勝利的『聖女』莎凡大人。」
     
      聖女?她微笑,其實自己並不如傳聞中的如此莊嚴神聖。她出生於某個軍事世家,在家中長輩的培養下,於成年時加入軍隊。在六年前得到了能率領軍隊的的機會,也恰巧在那次取得了勝利。而在往後幾場戰役中,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得到上級軍官的倚賴,頻頻取得不少功績。也因此見識到軍中的黑暗,有人忌妒她,甚至有想讓她地位一落千丈的人在。
     
      也藉此得知,原來這些官員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士兵們的生命是讓她最震撼的一部份,生命在他們眼裡只是工具。於是,莎凡堅決不願退出軍隊,她要從這裡面去改變所有人的想法。士兵們不是任何人的墊腳石、生命更不該因慾望而遭褻瀆。每個人都有家庭、所愛的人,他們不該就這樣死去。
     
      莎凡揮舞著帶有旗幟的長矛,漸漸地遠離本隊,因為她發現敵軍弓箭手似乎只會朝人數眾多的隊伍射擊。後頭的士兵們並沒有就此棄她而去,他們忠心耿耿地尾隨在她身後──混亂的戰場中,這些人甚至脫離了自己的編制。遠離了本隊,在一路上同樣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可這支小隊都守了下來。
     
      來到一座山坡地,百餘人的小隊潛藏於此。莎凡隱藏在一顆巨大的岩石後方,望著蹲伏於一旁的所有人,她微笑。自己來此除了領隊的軍官以外沒有人知道,他們只得到軍官所下達的「不用管她做什麼」的命令。但軍隊講求紀律,自己方才違抗待機命令自行衝向戰場,這是很蠢的念頭,可莎凡並不在乎,因為她無法接受士兵們在戰場上盲目送死。
     
      「我們離敵軍已有一段距離,再過幾分鐘,我們便要突襲過去。」莎凡微笑道。
     
      「突襲?大人,對方可是有著數千人的大部隊。」一名盾甲兵問道。
     
      她點點頭,「這裡是哪裡?在長年來的勝利中,王國終於來到了離敵國首都前的最後一站,只要在這裡擊退他們,首都近在眼前。你在這裡可以發現我軍一直進攻不順,因為敵人反抗意識強烈,假使我們在擊潰這軍隊,對敵人的士氣影響會是超乎你想像的大。」
     
      「大人,可是我們人數……」某位弓兵怯怯地說,莎凡知道他的意思。以百餘人去抗衡那數千的大部隊?無疑是送死。
     
      走出大岩石,莎凡望著戰場正捉對廝殺的雙方人馬,在步兵戰後騎兵也加入了戰局,馬蹄掀起了地上的黑土、武器交織出激烈的火花、箭雨好似從來不會停,每落下一波,雙方便會傳來滔天哀嚎。在這片廝殺中,無疑看得出原先王國軍取得的優勢,如今正漸漸消失,原因並非對方的武器精良或者是技術高超,而是意志力。我方有著因前幾年勝利所帶來的倦怠與驕縱,而對方則是一旦敗退便會亡國的壓力,這是相當大的一片差距。
     
      可是我國軍官卻完全不知「驕縱」是如何。他們不顧一切地投入軍力,但得到的功效卻呈成反比。莎凡回望著後頭的這些士兵們,她淡淡地說:「這是有勇無謀的策略。但,敵人正處於士氣高峰,我們如果能替本隊造成一絲混亂,這也足以讓整個戰局顛覆。因為越是陷入絕望之人,越會抓住那稍縱即逝的機會。」
     
      「您要我們去送死?」
     
      「不,我會跟你們一同前往。」撫著長矛上的蔚藍旗幟,莎凡微笑:「走吧,各位有權利選擇留下。」
     
      莎凡轉身便朝著戰場的中央跑去,這是很無謀的舉動。百餘人對抗數千人,代表他們可能一個人平均需對抗數十人,以理論上來推算根本沒有獲勝的可能。這她內心非常明白,可是越是在這種關鍵,才需要用奇策來挽回局勢。她方才好不容易見到的曙光不能就此熄滅,這場仗有贏的可能。
     
      後頭傳來了腳步聲,當她回望過去時,所有人都跟了上來。莎凡微笑,應該說慶幸所有人都跟了上來。她清楚這個小隊在選擇奇襲的霎那便是迎向死亡,其他人肯定也清楚這是多麼危險的策略,可仍選擇跟了上來,也許是想一賭存活的可能、也可能是想見證奇蹟、又或是和自己一樣,只是想在那些高官的臉上賞一巴掌而已。
     
      此時部隊後頭跑來了幾名騎兵,頭盔上綁著紅色的繩結,那是王國軍傳令的標示,其中有名騎兵還牽著一匹穿戴著金邊戰甲的白馬,他說:「大人,我們總算找到妳了。」
     
      她們離戰場還有一段距離,所幸王國軍攻勢漸轉猛烈,使他們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一旁──這正是奇襲的好機會。莎凡並沒有給傳令講話的機會,她一眼便認出那匹白馬是自己的,直接跨上馬背,高舉著旗幟,她揮動著韁繩朝著敵軍急奔而去。
     
      「大人,將軍下令要您回去啊!」傳令大叫。
     
      莎凡當然知道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可現在不是時候。她往後望去,那小隊伍正尾隨在自己身後,揮舞著帶有旗幟的矛,將錯愕的騎兵們一一擊倒,底下的弓兵似乎正大吼大叫著什麼,但她根本就聽不清楚。這突擊的點是敵軍團後方位置,如此輕易地便讓自己入侵,由此可見他們的戒備並不及格。
     
      後方的小隊一擁而上,他們的奇襲作戰正式展開。
     
     
     
     
      滴。
     
      什麼?
     
      臉上滑過一滴濕潤,漸漸地愈來愈多、愈來愈多。莎凡一瞬間不懂那是什麼,但旋即回過神──是雨。她疲憊地睜開眼,雨滴暈開了臉上的血漬,眨了眨蔚藍的眼眸,她躺在一個很硬的東西上,渾身傳來痛楚,卻不清楚為什麼會痛。自己不是應該在王城裡學習軍官課程嗎?啊……那已是七年前的事了,怎麼會忘了呢。
     
      將長矛做為施力點,她勉強地站起身子。緊握木柄的銀色手甲上有著鮮紅的軌跡,莎凡穿著的銀色盔甲濺滿了血液,藉著雨水的沖刷逐漸淡去,臉、手與腿都傳來熱辣的痛楚,金色的髮也染上些許腥紅。望著躺在自己腳下的人,他雙手緊握著盾與長劍,好似打算在上場肆意殺戮。儘管那已不可能,劍與盾也無法在為他排除敵人或保護自己──因為不需要了。
     
      是那個盾甲兵莎凡望著遠處,這裡一片狼藉,遍地的屍體無人清理,戰場的餘火也被雨水澆熄,它沖刷遺體身上的污漬,為這裡的所有人奏起屬於自然的悲歌。
     
      遠處有一批軍隊徐徐走來。銀白的甲冑,看起來就像是王國軍,但莎凡並不確定,可嘴角卻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還有什麼比勝利更加令人愉悅?她已經不想再去辨認眼前的軍隊究竟是誰,也沒有餘力。手甲從長矛木柄滑落,她倒了下去──成為這屍體山的一部份。
     
      我們贏了,太好了。
      終於可以休息了。

      嘩啦。

      雨水可以安靜一點嗎?我好累,好想睡……
     
      漸漸闔上的眼角隱約瞥見了某個人,站在自己面前,嘴裡喃喃著什麼,但已都不再重要,她只想睡。
     
      雨勢又更大了。
     
     
     
     
      「就是她?」某位穿戴披風,身著銀白、綠邊甲冑的人問道。
     
      「是,大人。就是她率領百餘人小隊殺的我方措手不及,若非我等及時趕到……也許我國將會在這場戰役中慘敗。」後頭的綠甲士兵說道。
     
      雨水打在男子的紅髮上,他抬頭望著立於屍體上,橫躺於木柄上的王國旗幟。他拉開了旗幟,上頭濺著已經乾涸的深黑血液,看著那木柄,儘管因為雨的緣故變得深色,但他非常清楚……這女人拿著這柄矛經歷了場血戰。
     
      僅憑一人和百餘人小隊,竟在混亂中屠戮了我九百餘名士兵。於此相呼應的是王國本隊宛如排山倒海的攻勢,使得我軍大大潰敗。若非援軍及時趕到,也許這場戰役會就此定讞。
     
      「某種意義上,王國贏了這場戰役。」放下旗幟,他淡淡地說。
     
      「大人?」
     
      望著倒在旗幟旁,穿著銀白、藍邊盔甲的金髮女子,他淡淡地說:「『在她的旗幟下,王國將謳歌勝利』,這是我從王國那裡聽來的,描述聖女莎凡的詞。」
     
      「原來她就是聖女。」士兵語氣著潛藏著驚愕。
     
      沒錯,妳的確讓王國軍獲得了勝利。這場戰役的真正贏家不是我,而是妳,聖女。那人轉身朝著軍隊走去。
     
      屬於帝國的大批軍隊離去,在數日後將會有人來處理這裡的屍體。
     
      唯有聖女,他將在此處建造屬於她的陵墓。
     
      紀念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