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NL 編輯 2014/12/29 發表於 • 生活 • 社會
採訪:吳象元、邱偉綾|影片製作:邱偉綾|文字:吳象元
走進台北太原路巷弄內,一間不起眼的店面卻大有來頭,它是全台灣最後一間鑄字行:日星鑄字。
走過42個年頭,原是創辦人張錫齡為養家而創立的鑄字行,如今由其子張介冠接手,努力將家族事業轉為「公眾事業」,領大眾了解中文的字型之美;對張介冠而言,雖然從小在鑄字行長大,從事這份工作卻非「命中註定」:
「我雖然在這個環境長大,卻沒什麼好感或排斥;我本來並不是做這行,但在那個年代,就是長輩怎麼說我們怎麼做,而回到鑄字行,早期就是一份工作,是我父親的事業,到後來是經過許多轉折,由一份工作轉為事業,到現在變成一個志業。」
我們都讀過宋朝畢昇發明活字排版的故事,但如果以此和當今電腦打字輸出來比較,你會如何理解?對此,張介冠用最簡單的概念向我們講解執行步驟:
「如果把活版印刷和電腦打字比較,電腦的字型設計就等同字模設計;每一個字都需要一個字模,而鑄字就是把字型安裝到電腦上,按照文稿把一個一個字檢好的動作就是電腦打字;電腦打字的排版是當你Key In完成後送去美編排版型,最後,美編的稿件會送去製版廠,但活版印刷就沒有這個程序,因為排好的版就已是一個版了。」
台北日星鑄字行的負責人張介冠先生。
活版印刷技藝被人類使用了一千多年,雖然早被數位化取代,但傳統印刷術的文字之美,絕非「網路世代」所能透澈;張介冠先生表示,傳統與現代之間,兩著要透過比較才知差異,但傳統技藝又需時間積累和現場觀察才能深入,因此一般人很難理解:
「活版印刷被人類使用一千多年,到現在被數位化淘汰,但它所蘊含的漢文化精神是非常濃厚的,跟數位化所產生的字體非常不同。而我們是透過保留這些技術和器材,讓台灣這個社會了解到有這些東西,和其他國家有哪些不同,讓我們自己感到驕傲。」
「從字型、技術到文化底藴,都需要理解這些知識的人,譬如如果要保存這些模具的造字,需要鉛字打樣、掃描、數位化,和最後修飾等步驟,而這些工作,必須要由對文字掌握有一定程度的人才能了解,不然就怕文字的美感和結構性被破壞掉。」
有人或許會問道:「這不就是字嗎?我們電腦也有很多字型難道不能用嗎?」對此,張介冠不疾不徐地拿出一張字型表要給我們上課來解答:
「這是12家的電腦字型,一般人會覺得就是墨字,但在我們眼中就是不一樣,因為每家字型在設計的時候,會根據設計者本身對文字的理解還有文字美感而不同,而漢字最特別是透過軟筆,也就是毛筆來書寫,是用書法在書寫上呈現出來,譬如王羲之的字,為什麼大家都會說好?是什麼原因說它好?柳公權的字為什麼獨特?獨特在哪裡?褚遂良的字又是怎麼樣?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個性,呈現出來的美感就不一樣,這些不一樣對於文字的詮釋就不一樣,而這些為什麼好?差別在哪裡?當然我們不能說哪一家的字型爛,只能說各有各的好,但是我們為什麼要把這些字型保留,就是它跟其他有什麼差別。」
「這裡有一個字和其他不一樣?是鉛字的字型。答案就是第二行中間那個字,你看他中間四個點和其他人寫的不一樣,比較像書法書寫的行距、書寫的美感,而這個就是我們要花時間把它保留的原因,你看其它的字,筆畫就不如它剛毅,不像它那麼長勁,還有它書寫時的行距和藴意。但是要懂得這個,就必須要對我們的文字有感情。」
今年,在誠品書店25週年之際,團隊帶領七位創作者與張介冠在鑄字行留影,傳達「誠實造字」的理念,談起此任務,張介冠說道:「日星從第一天開始,我們的經營理念就不是賺錢,現在仍抱持同樣態度,所以今年誠品邀請設計師來設計屬於他們的字,而透過我們的技術可在很短時間內呈現出來,讓我們知道我們是有這個能力,對我們是很重要的經驗。」
我們接著談到鑄字行未來的走向,會是保留中文繁體字之美的博物館?還是互動式、動手做的公共空間?
「我們思考的是如何讓大眾接觸這個記憶?每個人在求學過程都一定有讀到中國四大發明(火藥、造紙述、印刷術、羅盤),印刷術和造紙尤其是人類進程最重要的兩個重大工程,而在這裏,可透過我們的雙手來呈現,但是它是一個非常縝密的技術,需要投入相當大量的人力,需要長時間去學習技術,對我們來講,是代表人類文化傳承的工藝,至於要如何和大眾來互動,是我們一直在思考的另一種面貌。」
早期進鑄字行工作,都必須從學徒幹起,札札實實學完鑄字和檢字,轉眼便是六年光陰,而這個「動手操作」的過程,是日星鑄字認定最珍貴的遺產:
「因為不可能像早期的學徒制,一進門,光是一間小小的鑄字行就包括兩個部門,一個部門是鑄字,一個部門是檢字,每個部門都需要花上三年的時間,所以我們想要把它轉型成文創方式,提供你一個適度的時間和學習的方式,來學習到人類傳統非常難得的技術,甚至做出自己的作品,這個是我們一直在努力的。我們目前有跟樹火博物館合作,讓樹火博物館做出的紙張,來到我們這邊印刷,希望透過短期的時間,讓大家能有這方面的基礎和技術,這是今年的目標,在往後也希望讓大眾更注意到我們。」
正在鑄字的張介冠先生。
張介冠:「它是一個非常縝密的技術,需要投入相當大量的人力,需要長時間去學習技術。」
張介冠先生正將鑄好的鉛字,放進左側的木盒中。
縱然張介冠對日星的下一步畫出了一張理想藍圖,卻仍凸顯了幾個隱憂,除掌握文字人才的不足和缺乏政府資源的協助,還有傳承傳統技藝所剩的時間不斷在倒數。
「我們只是臺北最小的一間鑄字行,原本只是想討一口飯吃,開不成印刷廠,因而成了鑄字行。這就是一個生活的過程,只是在這幾年,深感這中間有很多的文化涵養在裡面,值得我們珍惜,但是一般社會大眾並不了解,因為鑄字行原本就和大眾很隔離,不了解是很自然的。但現在我們知道,如果我們把它處理掉,台灣,甚至是全世界就沒有這些東西,有些模具和字型它是上百年的歷史,可能是印刷產業最古老的東西,那些字型和電腦字型差異性很大,如果我們把它丟了,這麼美好的東西在這塊土地上就找不回來了。」
「如果我們把它丟了,這麼美好的東西在這塊土地上就找不回來了。」
張介冠拿出「活」這個字,代表他心目中的台北市。
在鑄字行欲學到精髓,除了親自動手,知識的累積也很是重要。張介冠回憶道,民國70幾年因與協力廠商溝通製作模具時發生問題,才花下好幾年時間去了解漢字的結構和字型設計,而鑄字行地下室書櫃上,放眼望去也盡是和中文字形相關的書籍。
從父親手中接下家業,經過長時間的摸索學習,張介冠了解認識文字必須痛下工夫,對於架上密密麻麻的字模,更多了一份放不下的責任,不希望這麼好的東西就這樣消逝:
「對我們來講,我們既然有這個東西就要盡力去做,能力做不到做的到是一回事,但只有有這個機會就要盡力去做,做的到當然很高興,做不到那辦法我們就能力不足,因為這不是一個小店所能做的,不管是所需要得人力或時間。」
「在國外,這樣的事情大概都是政府機關公部門來做,而且不是短時間就做得好,是必需要花上一二十年才能變成一間博物館。不是有錢就做得好,而是需要時間的累積,我們希望這心願能夠完成,但是萬一真的做不成我們也沒辦法,但至少這個心願,在完成的過程就能讓社會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