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我,調皮的傑克來了喔──!」
天將近黑,人聲越加繁盛。
古樸小鎮上歡聲笑語四起呼鬧,小孩子笑咯咯提著南瓜燈籠登門,叩叩叩,嚅軟童音白嫩小臉,嘟著嘴唇哈哈大呼:「Trick-or-treat!」各式鬼怪卡通服裝上陣,裝扮可愛得人疼。
「這節日根本只是商人跟戀童癖者的福音罷了。」
少年嫌棄地碎嘴,坐在客廳抱著一碗爆米花喀喳喀喳地嗑,電視播著千年一律的那些恐怖電影,看祖父殷勤拿著一大碗糖果送發給孩子們,整室客廳彷彿都染上了甜滋滋糖果奶油砂糖香,偶有幾聲驚叫鬼嚎從電視機傳出,不礙於今日的歡樂氣氛,更像為那些笑語增添了些美好風味。
「安德烈,你也別整天待在這裡嘛,出去跟小孩子玩玩啊!」
祖父剛打理好門前那群黏人要糖的小傢伙們,祖母便循循善誘地回身笑勸,手舉起鍋鏟卻頗有「不然別想吃晚餐了快滾出去好歹走一遭你這宅男」的肅殺之氣,安德烈嘖了聲便閉嘴出門,前頭跑著一群小鬼大笑大叫。
天末雲霞燦麗炫目,正值黃昏將入夜,安德烈漫不經心地踱入慶典之中,許多商人或家庭擺著攤販,一反平日地熱鬧非凡。
選定一處相較之下能稱作寧靜的地方──安德烈大大方方拉了人家後台帳幕鑽進去,咧嘴一聲嘿充作招呼。
帳內那對男女姿態曖昧挑逗撫弄濃情蜜意得能調出油了,受這一干擾,男人氣得想破口大罵:「安德烈你──」突然噤聲,他滿臉苦楚似是理智回神才止下嘴。
「罵你你也不會怎樣簡直浪費喉舌……」
「感謝稱讚。你們要顧攤子嗎?不如我來幫你們顧?」
自知這樣闖進來實在不妥,安德烈放下語氣不那麼強,同時使使眼色,那男人心下全理解了,擺擺手灑脫道:「好,隨你便吧。」又低下頭攬過可人兒溫言安撫沒事兒我們趕緊走吧,就這樣攬著出去棚子了。
整好後頭貨物,安德烈探出去外頭,清清靜靜櫃前無人,他心安理得抓了一包巧克力大膽坐到外頭,同時擺出一塊牌子:
「結束營業。」
在攤販櫃檯招牌支架之內看見的,像個框架像個舞台,上演著戲劇,熙來襄往的人潮絡繹不絕,個個都歡言笑語,在這個萬鬼齊放,眾人喜慶的節日無話不談。
伴隨甜美發膩的巧克力入喉,無益於身心靈,安德烈神色平淡,像放空像無聊,格格不入得更像一名感受不到劇中喜樂的觀眾。
突然一道異於劇情的改變入眼,有個南瓜頭飾鬼怪打扮的小孩子啪噠啪噠踩著小短腿衝到攤位前,舉高雙手蹦蹦跳跳:「大哥哥!不給糖就搗蛋!」
「結束營業了,小鬼。」他不耐煩地以指節敲了敲面前那塊立牌,小男孩笑嘻嘻道:「那關店後的大哥哥!不給糖就搗蛋!」
「……好,算了。」安德烈抹了把臉,他並不是那麼想在乎這些無聊事,起身把手上那袋巧克力塞進小男孩懷裡,話裡顯然柔意哄著小孩子:乖,拿去吧。
拿到是吃剩的那小孩子似乎也不大在乎,大喊一句謝謝就那樣轉身走了,小小的身影沒入人群,引起一陣漣漪擾亂川流,終復平靜。
不,不對。
「……小鬼,你不是走了嗎?」
「嘿嘿,我回來了啊!」
南瓜頭小男孩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店面,蹦噠著從櫃檯旁鑽進來,一進來就往少年腿上直撲,想當然爾被攔了下來,來者擅闖總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安德烈神色淡然自若地把他抓起來問: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傑克!」
面對小孩子軟綿綿白嫩嫩燦爛笑容,他眉梢都不稍微挑一下絲毫未動,接話冷淡回應:「那傑克小朋友,你是要不要走?巧克力都給你了。」
「可是我想跟安德烈大哥哥說話!」
那濕潤明亮滿含真切誠意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多惹人憐愛,幾乎會讓人忘記某些他不應該忘記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不過安德烈並不是這麼好打發的,從來不是。他皺起眉來,不領情地瞪了他一眼。
而傑克以滿面陽光回應,彷彿那些質疑與不信任是全天下最甘美的瓊漿,揮動兩隻小手軟聲粲然高呼,卻淹沒在喧騰和樂人聲中,噪音之中最寂靜的竊竊私語。
「因為我喜歡大哥哥!最喜歡了!」
「駁回。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童言童語理所當然不被重視了,那種討長輩歡欣的話每個小孩都能說上萬次。安德烈神情自若,直接當作沒聽到某個陌生小男孩見面不到十分鐘的告白。
是鄰居傳出去?我前天才來這裡,沒跟多少陌生人接觸,祖父母也不是跟人暢談自己孫子多廢物的婆媽聒噪類型,怎麼可能有人曉得我的名字──
正當安德烈腦子裡轉著無數密麻思緒,男孩雙手伸向少年,像討著人家抱,臉上是陽光般明亮燦爛又春水般甘甜柔軟。
他突然覺得自己正掬起一把純淨清泉,浸得雙手沁涼。
「大哥哥想知道就跟我來呀!」
上篇,蜜裹毒,糖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