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曾經看過一個現象嗎?
一個人走在夜路上時,只要經過燈下,你的影子就會變成兩個。
「傷心已久,回頭依舊是空。」
晃著雙腳坐在長椅上,看著人來人往、看著天空的變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這樣一個人,獨自的坐在這裡。
左邊放著牛奶布丁,右邊放著冷掉的焦糖瑪琪朵,她手上握著樣式老舊──對現在這個被3C產品占據的世界而言──的手機,一滴滴的淚落下,抬頭望了望太陽西下而昏暗的來路,抹去淚水之後,拿著咖啡杯站起。
布丁就這樣放著那裡。
她離開了。
離開之後,明天又會再來。
她的生活──現在──就是這樣。
「丹,你今天怎麼這麼早來?」
聽到有人喚我的名字,我回頭看向傳來聲音的地方,來者是我的朋友。
「阿光,你也挺早來的,今天沒睡過頭了?」平常這個朋友不是遲到就是不來,怎麼今天特別反常?
聞言,阿光的神情一瞬間複雜起來,這個表情我一看就知道是發生什麼事了。
「還是同一個夢嗎?都已經過了三年了。」投去安慰的眼神,同樣身為經歷那段痛苦的人,我能懂阿光心中的苦有多深。
「我不能忘記。」他的臉被他的手遮住,傳出的聲音充滿濃濃的自責,「如果不是我的話、如果不是我的話、如果不是我的話……」
「這不是誰的錯。」我雙手分別搭在他的雙肩,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認真,「我們都不願發生這種事。」
三年前的事情,在我們的腦中、心上,都留下了無法抹滅的痕跡。
不是誰的錯,這只能說是意外。
一場沒有人料想到的意外。
「是我的錯。」
望著突然說話的他,我的臉色一瞬間變了。
「我不能找這種理由繼續苟活在這個世界,對……我不能!」阿光的眼神渙散,力量卻開始變大!
該死!怎麼又來了!還以為幾個月沒發作,就表示他已經走出自責了!
「冷靜下來啊!給我冷靜下來──」
「光!」
我們在黑暗中行走。
那唯一的陽光已經離我們而去。
我們在黑暗中摸索。
卻怎麼也找不到一點希望。
就彷彿我們已經被黑暗吞噬。
「這也是報應嗎?」
教室又走進一名同學,他嘴角扯著嘲諷的笑,看著坐在椅子上喘息的阿光,我們本來的好友,江葛。
「請不要這樣說。」
我的尾音剛落,江葛就立刻說出這句話:「那你要把我想要的還給我嗎?」三年來,都是一樣的要求。
我們的友情,也是從那次意外發生之後,分裂。
「不能就閉嘴,一輩子活在自責之中。」江葛逼近我一步,「不只是他,你也應該要像他那樣。」
自責。
瘋掉。
「 。」
臉色一瞬間慘白,江葛則是帶著惡意的笑容離開。
他說的不是真的。
因為那真的不是我們的錯。
為什麼?
為什麼呢?
這真的,
不是我們的錯。
「潔,妳開心嗎?」
「潔,日子又到了。」
「潔。」
「我好想妳。」
又是她一個人。
又是一杯焦糖瑪琪朵。
又是一個牛奶布丁。
又是一樣的從天亮到夜晚。
又是拿著手機落淚。
然後,離開。
快到萬聖節了。
我跟光走在充滿節慶氣氛的路上。
攤販的叫賣聲,今天聽起來不知為何有些遙遠。
「光,你看我們的影子!」
我們往地上看去,影子只有兩個,就像我們只有兩個人一樣。
我笑了,說:「晚一點會變成一個人有兩個影子喔。」雖然昨天好像沒有看到兩個影子。
「咦?真的嗎?那我們試試看!」阿光興奮的像個孩子。
「好啊。」
我們在路上晃著。
路上還不小心被別人撞到,不過看有這麼多人走在路上,我們也只是無奈的看向對方,之後走路自己注意點就好。
走到三年來都要自己動手的燒烤店,我們兩個都花了快五百塊才罷手,離開那間攤販時,我們手上都拿著一包串燒,咬著那烤的焦香的燒肉串,覺得這種天氣還是要吃這種熱呼呼的食物才是對的啊!
「哥哥,萬聖節快樂!」一名大約十七歲的女孩,甜甜的笑著,臉色卻有種病態的白。
「萬聖節快樂。」我說,光則是從口袋拿出一顆糖果,「來,給糖不搗蛋喔!」
「哥哥,不對喔。」女孩的嘴角揚起詭異的微笑,「給糖也是可以搗蛋的!」說完,女孩就轉身跑開,她的身影也逐漸被人群淹沒。
「這句話怎麼有點……耳熟?」光皺眉說道。
不用他說,我也有這種感覺。
但此事沒有困擾我們很久,我們的話題很快就轉開了。
我們邊吃邊聊天,什麼都可以是我們的話題。
聊著聊著,只剩我一個人的聲音。
想說阿光可能正在咬著串燒,沒空回我的話,於是我也開始吃著手中快涼掉的食物。
直到天色暗了,解決完手上這包串燒,這才開口跟他說:「光!等等走到比較光沒這麼亮的地方才看得到喔。」
轉頭一看,哪裡還有阿光的身影?
「人呢?不會這麼大還會迷路吧?」
才剛說完這句話,抬頭就看到阿光一個人站在不遠處的巷子裡,他的腳尖就停在,裡頭的路燈照出的亮黃圓圈的框框外一步。
原來是自己跑去看了,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呢?
「光──」小跑步到那邊,我邊抱怨邊一手拍上他的肩,「你怎麼啦?害我以為你迷路了。」
「丹……我想起來了。」他的聲音顫抖著。
「想起來什麼?」
他沒有回答我,反而是問了我一個問題:「你還記得今天早上,江葛說的話嗎?」
「江葛他說──」
他說……
這次,連我也懂了。
我看著那站在燈光下──使光的腳步往這走的原因──的身影。
什麼都明白了。
為什麼這不是我們的錯?
因為,
這是我們的罪。
我們的罪就站在那裡盯著我們兩個。
「你們都死了。」
我們都死了。
「光、丹,對不起。」她雙手握著咖啡杯,歪著頭看著我們,「不過你們能想起來,真是太好了。」
她──江潔──這個女孩。
是我們殺死的。
她根本不是因為意外被殺死的。
是我們殺死的。
只是我們都相信著是我們製造的意外殺死她的。
所以我們才會有自責感
然後我們在隔天,
被江葛殺死了。
「看來早上說得話起作用了。」江葛不知何時──也許是在我們憶起事實的時候──站在江潔身邊。
「哥哥。」
「潔。」
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的畫面,讓我們兩個的臉色都刷白了。
因為我們都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心慌之餘,我拉著人想往後退。
往下一看,我愣住了。
「很痛呢。」血開始流出,江潔的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混雜著傷心、悲痛以及憤怒,「我一直都在等你們想起來呢。」
「因為這樣才能開始啊!」
晚上,燈光下,人的影子都有兩個。
可是我們,
只有一個。
不是指我們兩個各有一個,而是指我們兩個人只有一個影子,一個連在一起的影子!
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
「萬聖節前夕的盛宴,開始了──」
事後,某晚經過那條巷子的人敘述:
「地上莫名的有濕漉漉的水,可是當天沒有下雨!也沒有水管漏水,更別提還有淒厲的慘叫聲,還有悲傷至極的哭泣聲,光聽聲音,就覺得超可怕的!」
說話的人還不自覺的顫抖著。
「妳少說了一點!」說話者的朋友一臉驚恐的抱著說話者的手。
「對對對!而且那裡還坐了一個人!那哭泣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說到最後,說話者甚至恐懼到哭了起來。
隔天清晨,江葛回到自己的家裡。
那是一間光用看就知道是富有人家住的地方。
「江葛,你昨天有看到潔嗎?」江爸爸一臉就是關心孩子去向的模樣。。
「嗯。」
「又是一樣的事情嗎?」江媽媽切著水果。
「當然。」江葛坐在沙發上吃著早餐。
「下次叫她早點回家。」江媽媽皺眉,「女孩子晚上不安全。」
「知道了。」
江爸爸從冰箱拿出一瓶螢光藍的瓶子,說:「江葛,潔應該餓了,去叫她起床吃飯,然後去隔壁那間房間,把已經『不需要』的東西處理掉。」
「小睡豬就是要睡的久才符合名字。」想起自家妹妹的睡相,江葛不自覺的笑了。
他從沙發上站起,接過父親手中的瓶子,往位在二樓的妹妹房間走去,輕輕的敲了門後走進,他看著房內醒目的玻璃管。
玻璃館內──浸泡在特殊的水中──的人正是他們家的寶貝女兒,江潔。
「潔,該起床吃飯了喔,昨晚的運動應該也讓妳累了,起來補充一下能量吧。」將管子插進裝有銀藍色液體的瓶子中,他摸了摸玻璃管,「哥哥去看看『妳的男朋友』,妳乖乖吃飯喔。」
腳尖一轉,他退出妹妹的房間,朝左邊那間房走去。
裡頭的裝置物品就平凡許多──除去福馬林的味道。
他摸了摸放在書櫃上一個個罐子。
然後惡狠狠的將他們掃到地上!
裡頭全是一個個令人不敢直視的肉塊!
「都是你們的錯!為什麼要欺騙潔?為什麼!」
「你們對她做那種不可饒恕的罪!為什麼還要殺了她!為什麼事後還要裝成是車禍!」
「該死!」
「該死的你們!」
摔碎的玻璃碎片上,黏著兩張標籤——
黃丹。尹光。
殺人兇手。
聽著二樓傳來的咒罵聲。
位於一樓的爸爸媽媽只是平淡的喝著咖啡。
看著那兩個被釘在窗戶上,忍受著太陽的靈魂——丹及光。
直到一個聲音喚回他們的注意力:「爸,媽,早。」
他們回頭一看,入目的是穿著可愛洋裝的江潔。
「寶貝女兒,早安。」
「今天也要請人帶妳去嗎?」江媽媽撫著女兒的臉,一臉擔心的問。
江潔看了看那兩個魂體,搖搖頭,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說:「不用了,之前去那裡是為了等他們,現在他們被哥哥抓回來就不用了。」
「真的嗎?那冰箱的東西也可以丟了嗎?」江爸爸把冰箱打開,裡頭有著大量的牛奶布丁──江潔生前最後吃的食物。
仔細一看,那一個個的布丁還有一些類似果醬的血絲。
「嗯,可以喔!」江潔走到他們面前,歪著頭,說出他們兩個殺她前說的話:「不給糖就搗蛋喔!」
一個伸手,她的手中拿著兩顆腐爛的黑心,微微的笑著。
然後——
塞進他們的嘴中。
「啊,不過今年應該是,給糖也搗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