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女店員出外掃地,聞聲抬頭,發現自己夾在一對情侶中間。
人行道上,情侶相隔五公尺對峙。女孩怒喝:「所以你到底有沒有真心要陪我去?」
不知道男孩回答了什麼,因為店員自己迅速夾著尾巴(掃把)脫離暴風圈,逃回店內,告訴櫃台老鳥女同事:「外面好像有情侶在吵架。」
原本昏昏欲睡的早晨,警報大作。落地玻璃外上演著無聲的默片,不知男孩說些什麼,也許這種時候根本無話可說。
女孩激動了。男孩走近她,但女孩退開,扭頭逕自往書店走來。
店內一陣慌亂,菜鳥假裝掃起地,老鳥抹布作狀擦收銀台,怕驚動主角。低頭仍偷看動靜。
女孩停在店外,男孩跟過來勸,又或自辯。但女孩內心衝擊難當,只想離他遠一點。男孩一震,默默離去。
人人都明瞭這種痛,菜鳥握著掃帚發抖,老鳥對著抹布嘆氣。
落單的女孩,咬唇望住他背影,炯炯雙眼如圓鑽切割無數瓣面,折射出智慧,熱情,堅毅,執拗,使人凜然,領悟見到她的人都會因為這洶湧熱情而愛上她,也會因此飽受折磨,生不如死。筆直長髮,撒在搖滾皮夾克大翻領上,偎著她側臉。她在店前長椅頹然坐下,頭埋進膝蓋長靴間。
觀眾交換眼神,知道她哭了。
只見男孩走到十字路口,步履遲疑,像等紅燈要過街,可是明明是綠燈。又轉彎向路旁停的一排機車去,也沒牽車就回了頭。像游魂飄來飄去,六神無主,濃眉鬱目,抿著嘴,斂肩縮手,插緊針織外套口袋,腳步凹陷,無處可依,只等著她從背後牽上他的手。心願落空。
無預警地,他過街,頭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對街。
「別走呀!」兩個店員心碎了,互握安慰:「說不定他買個飲料就回來。」但老鳥知道,不會。
男孩一去不返。看著女孩慘狀,店員奔走不迭,菜鳥丟開掃帚叫:「我出去問問她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幫忙吧?」老鳥在櫃台底挖家私:「拿面紙給她!」
店內撲來撲去瞎忙之際,女孩卻站了起來,走向捷運站入口。
店員們慘叫。她要回家了。
菜鳥店員:「難道我們剛剛目睹了分手的場面嗎?失眠夜深時腸穿肚爛,將會心碎翻攪千千萬萬次的回憶,就在眼前發生了?」
老鳥店員:「的確,如果就這樣各自回家了,也不會有誰主動聯絡對方的!不聯絡拖久了就會慢慢變成分手,其實都在等對方先丟訊息來啊。」
女孩停在捷運樓梯口,踟躕幾圈。
不!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告終。
女孩出了捷運,停在十字路口。明明是綠燈,卻不過街,這是本世紀最掙扎的一秒鐘。
如果她主動去他宿舍找他,會不會熱臉貼冷屁股?就這樣原諒了他,會不會縱容他繼續犯規傷害她?
去是死,不去也是死,進退兩難。綠燈閃爍,倒數催促愛情只剩五秒、四秒。她站在十分鐘前男孩站的地方,和男孩同樣掙扎。
「去吧!相信愛情,不要相信恐懼!」菜鳥店員喊著,撲向大門。老鳥店員攔截:「你想幹嘛?」
菜鳥店員:「我要告訴她趁現在快衝,否則將來會後悔。要是她再等一個紅燈,冷靜下來,就沒勇氣去找他了!放開我!」
老鳥店員死抱不放:「不能去。她要不要相信愛情,只能她自己決定。你只能相信你自己的愛情。」
「......好殘酷啊。」菜鳥哭倒在老鳥身上。
紅燈,女孩慢慢走回店外。「完了!」菜鳥搥打老鳥:「都是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挽回......」
老鳥像慈母拍背安慰。兩人目送女孩走向捷運站,即將消失。世紀之戀,已飄零。
且慢。
男孩從對街走來,兩人在捷運站會合。原來她不是回家,是早店員一步,望見了男孩回頭。
就連鐵面無私的老鳥,也老淚縱橫,和喜極而泣的菜鳥哭成一片。
情侶隔著二十公分相對,或許繼續爭吵。但觀眾淚眼模糊,已看不見。
原來這秋天的城裡,數十萬對情侶,每對都要經歷這狂暴無情的探戈儀式,一時如墜冰窖、將對方拋出去、一時焦灼焚捲、把對方拉近,雖然擁在懷中,又隔開一段鋼鐵般堅決的距離。心碎千萬遍,彌合千萬遍,逐漸將他們以最深的互信相連,死生契闊,坦蕩喜悅。
在屋簷下,在天空下,數十萬人起舞跳著壯觀的探戈,隨著內在節奏流動,隊形澎湃分開,又有一股如海嘯狂烈的力量將他們聚攏,紛紛舉起舞伴,迎空旋轉,裙幅相連蔽天。
有無數啦啦隊,像店員,為舞者悲喜嘆息,急著湊合或拆散他們,以為是解決問題。但他們經歷的不是什麼有待解決的問題,而是愛情本身。
西方尊崇愛情,是因為人至高無上,而自由戀愛是個人自由的展現。連每步進退,都出於自己心意。即使有時軟弱自私,有時恐懼懷疑,但不是因為權威命令而進、也不是受制於群眾道德壓力而退。因為自由,才能真誠;因為真誠,愛情才可貴。
如果有人問:「你為什麼愛我?」對方回答:「因為我媽叫我這麼做。」你會說這不是愛情,因為顯然這回答的人並不自由,並非自願。而愛與自由密不可分。
那為什麼,你會比戀愛中人更知道他們應該這麼做、不應該那麼做?
無論如何,情侶都會自己找到出路。無論現在多麼痛苦,將來每個人必定都有好結果。讓路給舞者!
無須唱衰,無須鼓勵。你無法說服別人相不相信他們的愛情,你只能回應你自己的愛情。跳吧,看群眾為你讓路,如紅海分開。
來自:https://tw.news.yahoo.com/blogs/society-watch/%E7%82%BA%E4%BB%80%E9%BA%BC%E6%88%91%E5%80%91%E4%B8%8D%E9%9C%80%E8%A6%81%E5%B0%8D%E5%8A%88%E8%85%BF%E6%96%B0%E8%81%9E%E8%AA%AA%E4%B8%89%E9%81%93%E5%9B%9B-10004378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