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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聽者。《0901,全文完》

    發表時間:
    山下春奈


      凝望著上空的深白色,躺在病床上此刻的我連動都不能動,如果非得一定要翻身或者是起身的話,身體就會感到無比的痠痛。勉強仰起了頭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腳,記得沒錯的話當時醫生是說至少要兩個月我才能夠出院,不過當然這樣的假設必須每天進行復健和細心的照顧,才有可能達到預期的效果。稍微環顧了一下周遭,在這個病房裡頭除了我以外還有兩張病床,而我是位於最靠近窗戶的位置。中間的病床目前無人使用,至於距離門口最近的那張病床的老人昨天就已經出院了。一想到還得跟醫院耗上起碼兩個月的時間,身軀不禁癱軟於床上,突然間連想使上一點氣力的念頭都沒有。

      五天前才剛考完機車駕照便出了車禍,事後父母親老是拿著這件事情說嘴,他們除了覺得我未免也太不當心之外,還不時地針對此事感到既是好氣又好笑。唯有荒太,自從發生車禍的那一天起,我明顯的感受到他無微不至、想好好照料呵護我的那份心思。由於父母親這一陣子在工作上業務有些繁忙,故而特地交代了荒太可以的話每天都來醫院照顧我,並且陪伴我做復健前的心理建設以及提供我往後兩個月在生活上的需求。父母親似乎也覺得荒太是一個好男孩,他們相當看好他,希望最後別辜負了我才是。如果說兩個人的戀情之後都可以如此地順遂,那麼我想在我和荒太的感情路上唯一所受到阻礙的便是她的母親了。荒太來自於單身家庭,父親在他十歲時因胃癌逝世。

      依稀記得那時,由於荒太想帶我見上他的母親一面而把自己帶去自家家中那一天,我明顯地感受到他的母親似乎第一眼看見自己所釋出的不友善的目光了。過程之中我不時地看見他的母親不斷無聲地碎嘴、不曉得是在唸些什麼,事後我去詢問荒太就連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的母親會如此令人意外,從頭到尾幾乎都不曾對我友善招待過。我想有不少的情侶也曾經與自己一樣遭逢這種不被對方家人所接受的事情。不過,這也無法罪怪於對方的家人,或許自己在某些事情上頭真的有做錯了什麼也說不定。所以,對於荒太的母親我只好見怪不怪。

      我和荒太都剛從K市的某所名不見經傳的F大學畢業。關於我們各自畢業後的職涯計劃,荒太早在畢業前兩個月已經有了方針。而我當時卻只想著一畢業之後,就要馬上去考取機車駕照以及先隨便應徵上一份行政助理之類的工作。我不像那時的荒太有那麼強烈的企圖心,在我的認知當中真心覺得有些事情是真的急不來。但荒太卻總是想得比我還遠,總是說著凡事都必須從長計議、運籌帷幄,可連與他年紀相仿的自己倒是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說我應該要為了自己開始精心設立於每個人生的目標。

      才剛畢業後不到一個禮拜,荒太便找到了一份工作。雖然他說當時有些動用到人脈關係,不過荒太認為在成功之前只要是不犯法的事情,即便透過認識的友人、親戚得到一份不用再從底層開始做起的工作也無所謂。反正也只是比部分的人聰明、狡猾了一點,不算是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截至目前荒太在工作上似乎都還順心,沒有碰上什麼特別繁雜的職務事項或者是被上司刁難。然而當荒太好不容易踩上了一個能夠穩住目前生活的階梯,我卻扯了他的後腿,坦白說有好一陣子都無法釋懷關於自己出了車禍這件事情。

      偶爾這幾天以來可以看見他下班後帶了提神飲料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轉身一飲而盡,縱然他以為我都不知道但實際上我都知情。所以我很對不起荒太。不過,除了提神飲料能夠使他的精神再次振奮之外,似乎還有個女人的存在也同樣可以給予荒太類似的力量。

      她今天又來了。在荒太剛來沒多久之後,她突然出現在病房門口。荒太都是稱呼她為穗香。她的手上拎著一盅裝有稀飯的透明容器,上層裝了一盤少許的肉鬆以及一些預先醃製好的醬瓜。

      ──穗香,妳來了。

      荒太率先開口說了話。斜倚在病床上我盡可能遙望病房內的某個點仔細地注視,說實話我並不喜歡穗香這個女人。

      ──春奈吃過午飯了嗎?

      穗香走近了床沿她如此問道。我迎向她投射過來的懇切目光,搖了搖頭。也許我應該是要說謊才對。

      ──還沒,她說自己沒有什麼胃口。

      荒太替我表示了目前自己的狀況。

      ──這樣啊。那麼我煮的稀飯,妳願意嚐嚐看嗎?

      我遲疑了一下,似乎也只能點頭。

      望著穗香替我專注地利用容器的蓋子盛了一小碗的稀飯,我將目光移向荒太,我看見此刻他正在笑,並不是因為我答應了穗香的請求才笑,而是他彷彿看見了穗香最純真善良的那一面。待至穗香將稀飯和湯匙遞到我的面前時,突然間不曉得為什麼我感到很生氣,二話不說地帶些敵意取過了她所釋出的善意。

      我說了我並不喜歡這個女人。氣氛儼然是因為自己適才有些惡劣的舉動,使得溫度瞬間降低到了冰點,籠罩在我們之上的是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穗香率先打敗了僵局,她說等會兒有事在身,所以不得不先離開醫院。等到穗香終於走出病房,我望向荒太把手上的稀飯放到了一旁的小圓桌上。

      我想荒太一定猜得中我此刻的想法。

      ──就算沒有胃口也要吃一點,妳這樣是要怎麼吃藥?還是說,妳根本就是因為這些食物都是穗香帶來的,所以才故意不吃?
      ──不吃也沒有關係。
      ──不行,妳的腳這樣只會好得更慢。

      正當荒太不顧我的抗拒,逕自取走了桌上的稀飯決定親自餵我食用之際,他似乎是因為我的一句話而瞬間喪失了所有的行動能力,就連我眼前來自於他握著一杓稀飯的右手都不再前進,盯望著荒太我正等待他給予我肯定的答案。

      ──我跟穗香,你比較在乎誰?

      關於我和荒太之間的關係,畫面就凝結在這樣的停格裡頭。外面不時傳來的喧鬧聲不絕於耳,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我們這間病房異常的安靜。醫院的消毒水氣味與稀飯的味道依賴共存,而我們卻無言以對於這般的靜默之中。他將湯匙放進了裝有稀飯的杯蓋,說出了同時是意料之外、卻也是預期之內的答案,突然間我無法大膽篤定他所給予的答案,是否真的具有那麼一丁點的可信價值。




      我不斷在腦海中反覆地想著荒太昨天所給予自己的答案,他說至少以目前來說都會是我。不過他有但書,而且是在他冷靜分析之後才得出的結論。荒太認為,感情路本身就是多麼崎嶇不平的山路,哪有什麼能夠輕易許諾出一輩子的事情,即便按照周遭諸多的友人案例來看恐怕那些都只是些天大的玩笑話,只要誰太過於信任也就誰受傷受得最深。然而荒太言下之意便是現在可以很在乎自己,但是往後卻無法替自己做出擔保了。畢竟事主幫自己擔保從來都不具有任何的保證效力。更遑論是我們正因為是人類,誰都有反悔的可能,當然我也不例外。

      昨天在荒太說出這般看似明確卻實質上渾沌不明的答案裡頭,含藏著質疑我對於他在這一方面是否能夠保障對方權益的心思。

      兩個人該如何走到永遠?而距離永遠又還有多長的路要走?自從與荒太彼此許諾之後,我不禁開始會質疑起這樣的事情。所謂永遠,又適用於人類身上嗎?永遠也像賽跑一樣設有終點站嗎?可是,我似乎同時也忘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跟荒太還並不算是真正在一起的情侶。

      之所以會說不算是真正在一起的情侶,是因為我和荒太曾經許諾過彼此在達到各自的目標之前,還不能夠成為雙方的另一半。縱使及早在一起了,也無法以註定性的姿態出現於身分證上對方名正言順的配偶欄的空白處裡。或許會有人覺得我未免也把事情剖析得過於精細而深遠了,但說到底在結婚之後也無法確保和伴侶之間的關係,所以對於感情一事我很難做到順其自然的程度,有些時候正是太過於放縱對方與自己,反而讓第三者或者是彼此其中一人很容易就獲得有機可趁的機會。

      斜倚在病床上,我想起不久前才剛發生過的對話。

      ──荒太,為什麼昨天穗香會來?
      ──妳怎麼這樣問?
      ──沒什麼,只是我跟她也不算太熟。
      ──妳是不是不喜歡她?
      ──沒有。
      ──妳是不是不喜歡其他女生靠近我?
      ──沒有。
      ──那妳又怎麼會問我這種問題呢?
      ──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轉過頭我盡量不去看荒太。沒想到一陣沉默籠罩而至,就像是把彼此都淹進海裡一般教人感到缺氧,於是我只好率先打破周遭的沈重氣氛。

      ──荒太,對不起。我只是想被你照顧而已。
      ──所以妳就因為這樣不喜歡她?

      突然間自己就像是被荒太抓去法院招供吐實一樣,我開始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和無力抵抗。我在腦海中迅速地搜索過一遍能夠填充於此刻的空白的話題。

      ──荒太,你還記得當初我們去S山上所看的花田嗎?那時你向著一大片花海對我許諾,說要一輩子和我在一起。
      ──記得。難道妳是認為我會被穗香給搶走?
      ──不是,我只是在想那一天會不會真的到來。

      坦白說我當下所思考的問題是會不會有一天荒太真的被穗香給搶走,而不太是那一天是否有真的到來的可能,儘管假設不可能一輩子,我也只希望他是個單身男子,並且不再與任何人交往。縱然這份心思自私得過了頭,鑒於目前彼此的心上人皆為自己和荒太,在排除任何意外的情形之下,我想他也是願意與自己一樣用力的緊挨著對方,同時迎向狀似永恆的虛幻未來。

      然而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經常與各自的期望相互而不斷地背離,所謂「事與願違」。

      才剛離開沒多久的荒太重新回到病房,跟我說明了因家中有事而不得不先離開,轉而交代了穗香來照顧自己。望著荒太逐漸遠去的身影,陡然之間我發現自己居然伸出了手在他的背後做出一個抓握的動作,原來許多事情總是在期望即將實現之際瞬間逆向而行,迫使自己與期望距離越來越遠的並非是現實本身,而是來自於心中的慾望。

      正因為慾望儘管在自己的認知之中是多麼地卑微而渺小,只是換作旁人又也許是一種夢寐以求的奢望,如果說荒太是一個近乎於生活之中再日常不過、有如呼吸一般的存在,那不曉得該有多好。

      我永遠記得去年他在S山上對我許諾要和自己在一起一輩子的誓言。認真的眼神、誠摯的語氣以及所有遍地的花田都足以見證,關於荒太在當時令人值得信賴的那一刻的光景。




      坐在輪椅上我遙望著窗外的景色,位於庭院的兩側大型花圃伴隨外頭的風輕微地晃動,令人不禁想起去年荒太所帶領著自己前往的S山上。一望無際的花海彷彿又重現於眼前,然而比之現在視線所及的情景自然是小巫見大巫,我多麼想趕快把自己的右腳給醫好,再次與荒太一同前往那時彼此相互承諾對方的立誓之地。依稀記得當下的我們關係曖昧而親暱,在花海之中盡情恣意地追逐著雙方,如果時間能夠停留於那樣的短暫片刻,即便是拋下所有、全心全意地栽進和荒太的感情裡頭,倒也是一種甘之如飴的幸福。

      只是人們都有做白日夢的權利,卻對於將之帶進現實一事感到無能為力,到底不過是徒勞無功的想像。我再明白不過自己和荒太終究回不去那樣的時光,縱使能夠往返也不見得還是當初那樣得以察覺到甜蜜氛圍的彼此,人類始終會變而世界亦然不會永久停駐於某個時間點,我突然開始害怕繼續向著未來前進、害怕荒太會因此而消失於自己的人生之中。要是當感情到了最末卻是非他不可的下場,那麼我又該如何面對如此的結局?

      為了可以儘快再次回到那片花海之中與荒太一起重遊,我想我必須趕緊讓右腳上的傷早點康復。看著才剛上了石膏並且以繃帶包裹的右腳,陡然之間心情感到有些沉重。一道熟悉卻教人不安的聲音在後頭響起,是穗香來了。荒太交代了她前來醫院替他照顧自己。

      ──走吧。荒太要我來帶妳出去走走。
      ──不用了,我現在並不怎麼想出去。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請求我無法馬上答應,即便是以荒太的名義做為命令自己也不願意聽從。

      ──可是剛才我經過護理站的時候,護士突然把我給叫住,要我記得今天推妳去外頭的庭院逛個幾圈。
      ──護士為什麼會把這種事情交代給妳?
      ──應該是荒太另外交代護士的吧。

      待至被穗香推著輪椅來到庭院時,已經是幾分鐘過後的事情了。坦白說我也不明白怎麼就這樣讓她給帶到了庭院來,如果不是護士剛好經過病房的門口碰巧被穗香瞧見,否則她也不會藉機利用醫護人員之名強制自己遵守病人的守則,以完成她與荒太的約定。

      由於此時天空中的陽光太過於刺目,故而我要穗香在繞完了一圈花圃之後到蔭蔽處底下稍作休息。吹來一陣又一陣的風狀似輕柔卻給人某種爽朗的感受,仰著頭我望向迢遠於天空的彼端。終究地,我還是很難不被這樣的疑問影響自身,縱使僅僅是出自於好奇心也是有其需要被解答的必要性。於是,我將一直潛藏在心裡的問題宣之於口。

      ──妳是怎麼認識荒太的?
      ──我們剛好在同個部門工作。怎麼了嗎?
      ──沒有,我只是好奇而已。
      ──妳和荒太今年剛從大學畢業?
      ──是。
      ──他總是跟我說妳的在校成績很不錯呢。
      ──還算可以。
      ──妳跟荒太交往多久了?
      ──我們還沒在一起。
      ──那妳喜歡他嗎?

      面對穗香突來其來的提問我頓時感到有些錯愕。我似乎不應該回答她目前自己與荒太的交友狀況,以利於穗香事先創造精心策劃自身感情的機會。回過頭我凝望了一眼位於後方的她,突然間我想不出任何能夠彌補先前所犯下的滔天大錯的答案,於是我只好重新望向遠方,下定決心選擇欺騙她。

      ──還好。那妳又喜歡荒太嗎?
      ──喜歡。
      ──妳喜歡荒太的哪個地方?
      ──喜歡一個人通常應該不用知道喜歡對方的哪裡吧?話說,妳對於荒太的喜歡程度是真的只有還好而已嗎?
      ──是。
      ──我想,喜歡一個人很難隱藏自身對於他人所釋出的過多情感,這是連旁人都看得出來的跡象。
      ──是嗎?那麼妳跟荒太認識多久了?
      ──才剛認識一個禮拜吧?畢竟他也才剛進入我們的公司。

      彷彿經過了唇槍舌戰一般,由於說謊的緣故我開始不自覺有些緊張和燥熱。望向周遭我試圖以轉移注意力的方式盡可能地迴避與穗香的所有接觸,在熙來攘往、形形色色的人群流動於面前數秒之後,穗香又與自己展開了另一段新的話題,然而這次她是直接切入我之所以住院的原因核心,問起了我右腳目前的康復情形。

      ──醫生有說妳需要住院多久才能夠康復嗎?
      ──我記得至少也要兩個月,要看腳的康復情形。怎麼了?
      ──沒什麼,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照顧妳直到順利出院。
      ──其實有荒太的照顧就夠了,謝謝妳。

      太陽依舊刺目,而兩側的大型花圃亦然正被風吹著一陣又一陣,不時地花香偶爾伴隨風向往我和穗香這裡飄來。我虛假地向著穗香笑了一下,低下頭像是遊戲一般我逐漸纏弄起雙手的手指。現在的自己異常不安,我多麼希望荒太快點回來醫院接替穗香。

      我實在是無法理解穗香為何會願意照顧我直到順利出院。但是,除了給荒太自己好的形象之外,我再想不到其他因素能夠使她對我有所惻隱並且施予幫助。穗香自始至終的目的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接近荒太。無論是以如何的方式企圖靠近荒太,我想釋出善意是唯一得以取得荒太在交友上情願與之互動的辦法。荒太正是這樣的一個人,就連異性一開始他也不肯距離對方太近。縱然是在單身的情形之下亦然。

      不過坦白講,我並不喜歡與她相處時尷尬而教人感到痛苦的氣氛。礙於本身不擅長拒絕的個性,在某些情形之下反而容易將自身推向自討苦吃的困境。只是為了能夠迫使她避免介入我與荒太的生活,所以我必須於此婉拒穗香情願照顧自己的心意。然而我也不想被她照顧,不想讓她有任何機會可以鬆動自己與荒太之間的關係結構。

      但是在這之後,穗香不經意的開口卻讓我開始相信人性的光輝,動搖了原本對她有所防範的念頭。她緩緩地訴說起有關於自己的表妹的事情。

      ──我的表妹腳也曾經受傷過,只是後來是用比復健還更激烈的方式使她重新學會站立和走路。
      ──什麼方式?
      ──當時她從不算太陡的斜坡坐著輪椅滑了下去,試圖要在滑行的過程之中逼迫自己站起身子。
      ──那麼她最後有成功嗎?

      穗香凝望著遠方,不假思索地答覆。

      ──有,而且她很快就出院了。春奈,妳想試試看嗎?
      ──我覺得這種復健方式不太妥當。
      ──那妳希望自己快點好起來陪荒太去做你們想一起去做的事情嗎?
      ──想。
      ──我看這裡的斜坡都不算太陡,妳難道真的不想嘗試看看?

      她推著我來到了右側花圃旁較為僻靜的側門的斜坡前,除非是有人想要在醫院裡散心,否則鮮少會有人經過這裡。此刻的我距離斜坡的稜角處約莫有五、六個跨步的距離,望向坡下的同時我回頭看了穗香一眼,她故作要我放心的表情又推了自己向前移動,眼下已經是平地和斜坡的交界點,只要再稍微前進一點便有可能滑了下去。

      穗香不斷地開始給我做起心理建設,也不斷地跟我說對於荒太而言他也會希望自己可以快點好起來。不曉得為什麼,我覺得穗香所說的話亦不算全無道理。或許荒太也想儘早看右腳見完全康復的自己。

      只是有些防範措施仍舊不可少。

      我稍微在腦中仔細地反覆思量了一下,在深呼吸之後背對著後方的穗香,再次確定了她剛才所提及的方法是否具有實際價值的效力。

      ──妳會到底下等我嗎?
      ──當然會。
      ──好,那我試試看。
      ──需要我推妳一把嗎?春奈。
      ──不必了。

      然而也就當我的輪椅離開平地的那一刻起,我猛地感受到了來自於後方的推力,隨著下坡的速率到達某個程度時我開始有些慌張,不意既煞不住車、而回頭看向穗香有沒有及早趕到坡下等待著自己時,卻發現人早已消失。縱使環視四周也沒能看見穗香的身影,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然落入了她的圈套之中。雖然斜坡不算太陡,但路面凹凸不平倒是顯得有些崎嶇。

      眼看著下方的景物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我瞬間地失去了任何的思考能力。就連煞車、甚至想要站起身子的思緒全然消逝,卻在這個令人緊張的時刻讓我想起了荒太的身影。會不會其實一直以來在荒太的心中永遠就只有我一個人?他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對穗香沒有任何興趣?至少現在的他是喜歡我,並且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對於和自己的一段信任關係裡頭不再分心?

      所有的疑問以猝不及防的速度頓時衝入了我的腦中,會不會自己其實太過於心急著和荒太共譜一段美好的生活了?

      咬緊牙關我試圖用雙手在輪椅的扶把上撐起自己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我終究是無法忍著右腳的傷痛勉強站起來。即便能夠站立也會在斜坡的半途上摔落於下方。隨著視線因為距離的關係而越來越清晰,我看見自己的正前方牆壁上堆著一袋又一袋的的垃圾袋,或許企圖站立的事情失敗了,也是有著能夠緩衝以減少更多危險發生的物品替我擋著,所以可以用不著那麼懼怕事後的損傷。

      陡然之間,荒太從旁邊的轉角走了出來。在和他對上眼的同時,我明顯地感覺到了來自於他對我的擔心、害怕、惶恐的眼神。難道這就是他真正在乎著我的證據嗎?

      闔上眼我任由輪椅不斷地震盪與滑行,接著一頭撞進了垃圾堆之中。在充滿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當中我聽見了荒太焦急的呼喚,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王子為了叫醒一直處於長眠狀態的公主一般,我終於知道了當下的自己正是他所殷切在意的那個女子。

      原來我並非是從來都不曾受到荒太的關懷和喜愛。而是我自己庸人自擾,以為總有一天他可能會移情別戀,或許是我想得太多了也說不定。是我誤解了荒太。突然間對於他我感到相當的內疚和對不住。如果一段感情是建立在彼此相互信賴的關係之上,根本就不用擔心對方任何出軌的可能。

      錯不在荒太,而是在於一直以來都對著他不斷懷疑的自己。我多麼希望此時能有一個人可以聆聽自己的心聲,坦白說我也不是有意要誤會荒太,但是我終究還是忍不住對於四周的現實質疑了起來。

      荒太,如果在你得知我誤會了自己之後,你是否能夠好好地當一個我專屬的聆聽者?儘管曾經我對你有任何一絲的疑心,儘管我始終無法相信你,那麼你又肯義無反顧地聆聽著我心中的聲音嗎?

      我最親愛的荒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