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信聰 2014/08/26 發表於 • 政治 • 社會
Photo Credit: Lyn Gateley CC BY SA 2.0
2014年8月24日，行天宮做出重大決策：兩天後（8月26日），台北本宮、北投以及三峽分宮，廟內全部撤除香爐及供桌。
（相關報導：行天宮明日起撤香爐供桌 用手敬拜、用心敬神）
從此以後，拜恩主公不但不用燒金紙，連米糕、水果餅乾等所有供品都免了，更重要的是，用手拜拜就好，不需要也不應該燒香。
先岔開來，關公跟恩主公有何不同呢？台灣一直有一派非常重要的鸞堂信仰，融合了佛教思想跟道教科儀，另外也加入了大量的儒家的忠孝節義價值觀，其中進一步發展出來「恩主公信仰」，以關聖帝君為主，另有呂洞賓、岳飛等共五位恩主神明。於是在行天宮，無論是解籤詩的執事，還是收驚的阿嬤（效勞生），穿的都是藍色道袍，固定時間講經說道，許多長者跪在恩主面前反覆誦經，又像佛寺又像道觀又像學校，一邊講述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邊免費收驚，以及進行許多神秘玄妙的掩魂、祭元辰、祭關限、收契孫等科儀法術。簡單的說，你到行天宮拜關公時，你會稱他「恩主公祖」，你到其他的關帝廟，你會稱他「關帝爺」、「帝君祖」、「關聖帝君」，而不是恩主公，同一個神明，但是信仰系統不同。
不燒香有那麼重要嗎？
回到主題，燒不燒香，很重要嗎？算的上是革命嗎？為何引起那麼大的反彈跟關注？
如果你不是基督徒或穆斯林，也不認為宗教跟你有多少關聯，請你先回想一下，你最近5次拿香的經驗；普渡？親友喪禮？祭祖掃墓？安太歲？點光明燈？拿准考證拜文昌公？求因緣拜月老？諸事不順身體欠安去拜神乞福？
一旦有所求，一旦超越人類理性控制能力，非燒香不可。
燒香，是民間信仰最根深蒂固的儀式行為，絕大部分台灣民眾，分不清自己是佛教徒還是道教徒。但「舉（gia）香的」，則是最直接表達自己的信仰核心觀念。香煙裊裊，就是有股不可思議的能量，香是最神秘最有效的媒介，燃三柱香，可以直通神界、可以向神明乞求平安健康事業感情順遂；燃三柱香，可以撫慰祖先親友，表達無盡的追思與尊敬，而且逝者可以接受到這樣的訊息，而不是只在鍵盤上打R.I.P.；燃三柱香，可以通達靈界，甚至可以向陰神亡靈問明牌、討價還價、交換實質利益。
祭拜天地人，或許可以不燒金錢，但實在無法不燒香。
不燒香，對許多人而言，簡直是背祖的事，傳統信仰的家庭，如果有成員信了基督教不拿香，所面對的是多麼大的道德壓力，「逢廟就拜」、「舉香跟拜」，早就融入了一般民眾的血液當中，舉例說明：「香火鼎盛」是廟大不大、神靈不靈的關鍵指標；當神明需要補充力量，「進香」、「交香」、「刈香」就成了必要；寺廟要活下去，就得靠信徒的「香油錢」；一般人如果沒有子孫，就無法「傳香煙」；下輩子不想再領22k，這輩子不但得燒香，還得「燒好香」…
燒香的觀念有多深，行天宮的挑戰有多大，由此可見。
Photo Credit: David Wilmot CC BY SA 2.0
行天宮敢革命，不但夠勇敢，而且夠清楚目標
神明比較大還是信徒比較大？民間信仰認為，神明的力量來源之一，是香火。香火越旺，神明就越有力量；從經濟層面來看，不燃香不燒金紙，就代表沒有香油錢，因為挑戰了信徒「燒香才能跟神溝通的觀念」，因此來客數也會驟降，於是廟就開不下去，就得倒閉。
因此在行天宮宣布不燒香之後，不但沒有任何大廟跟進，甚至還對行天宮冷嘲熱諷。現實情況是，神明與廟宇，都是靠信徒撐起來的，不燒香不燒金紙，得罪信徒，簡直就成了廟宇的自殺行為！
自從1968年行天宮決定不燒金紙後，至今只有龍山寺等極少數寺廟跟進，原因無他，廟方堅信，信仰是為了服務信徒，而不是要改變信徒。但更關鍵問題是，神明比較大還是信徒比較大？信仰是為了滿足信徒，還是為了引導信徒？前者或許可以成為香火鼎盛的大廟，但後者才可以成為偉大的信仰。
一年至少6百萬信徒，一人兩炷香，你可以想像，那是多麼大的香火鼎盛，多麼大的香油收入，但也是多麼大的空氣污染。除了環保因素，作為台灣最大的鸞堂，同時是北台灣最重要的民間信仰中心之一，行天宮所挑戰的是，至少從漢朝以來，兩千多年的根深蒂固儀式行為。
行天宮之所以敢革命，是因為他不但夠勇敢，而且夠清楚目標！一年6百萬人參拜的廟，還要再追求什麼？更多的信眾？更多的香油錢？還是信仰更核心的元素？
當失去了與神明溝通的媒介，信徒該怎麼辦？還要不要拜？要怎麼拜？該如何跟恩主公說我的痛苦與冀求？雙手合十有用嗎？長跪在地有用嗎？恩主公聽得到嗎？一連串的問題，信徒們得重新建立與神明的溝通方式，信徒也才能重新思考，信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還有許多信仰問題需要解決
不燒香，是一場宗教革命，但我們還有許許多多信仰問題需要解決。
賽神豬，真的是神明要的嗎？2014年以後，神豬展示還有多少宗教價值呢？餵養方式真的符合神明的指示與俗世的價值觀嗎？海濤法師率領大批信徒四處放生！放生不但成了放死，也直接導致商業捕捉，導致滅種危機。（相關新聞請見此）
外來強勢物種破壞生態平衡，任意放生毒蛇，還可能因為沒有血清可救而讓居民白白送死了，這是積善還是造業呢？
同性戀，對不少基督教會及天主教會而言，是無法接受的罪惡，但上帝跟主耶穌真的是這樣想嗎？「愛」究竟是什麼呢？我們真的要用否定壓抑特定族群，才能宣揚天主或基督的精神嗎？
改革不需奧妙的神蹟機緣，也不需要鋪陳算計
很多人會說，我沒有足夠權力改變，或是說這不是改革的好時機。於是我很好奇，為何行天宮突然進行這場信仰革命？廟方說，依據的是精神導師玄空師父的開示：「來廟裡敬神，未準備香花鮮果沒關係，敬神的香有沒有買也不要緊，若一個人的心地善良，自然會散發出道德的馨香，這樣恩主公最喜歡」。問題是，玄空師父已經去世44年了，怎麼可能突然死而復活，做出重大開示？沒有扶鸞的行天宮，也不可能藉由降筆來讓玄空師父或恩主公表達意見。
因此行天宮廟方真的有權做這項重大改變嗎？現在真的是好時機嗎？
但改革實在不需要奧妙的神蹟機緣，也不需要太多的鋪陳算計，更不可能有什麼天時地利人和的絕妙時機。社會改革、政治改革，永遠比不上宗教改革的難度，但行天宮廟方可以大膽挑戰信徒，可以改變長久儀式行為，可以讓自己處於不確定的風險，相較之下，口口聲聲說要改革的政治人物，或是你我在各自的位置上，總是拿時機不對、力量不夠、輿論不佳、支持不足…等理由，看來也確實只是軟弱無能的藉口而已。
行天宮給社會的最大啟示是：真想改，人人都有權力，隨時都是好時機！
下次經過行天宮，真的應該合十向恩主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