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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災難,媒體一定要搞清楚什麼是散播無謂恐懼,什麼是傳遞透明正確的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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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信聰 2014/08/05 發表於 • 社會

    Photo Credit: Michaellaumy CC BY SA 1.0


    這陣子,台灣的災難太多了,捷運殺人、復興空難、高雄氣爆…,每當重大災難發生時,我們總是如此感謝醫療、軍警、消防、搜救、社工、志工…,因為你們,生命才得以救治,災害才得以控制,恐慌才得以歇止。

    很多人罵媒體,很多時候媒體真的應該罵。嗜血是媒體的天性嗎?或許吧,收視率畢竟是屬於媒體經營高層的利益。

    就像救災人員一樣,第一線記者只能忍住悲傷與恐懼,努力完成份內工作。但也因為採訪災難新聞,對記者本身也是場災難,特別是電子媒體。災難過後,往往是記者離職潮的開始,因此許多災難採訪經驗難以延續,許多錯誤也會一犯再犯。

    透明正確即時的資訊,才能避免災害擴大

    災難發生時,媒體第一時間提供社會大眾正確資訊,是防止災害擴大的重要工作。

    2011年,日本發生海嘯,緊接著福島核電廠發生人類史上最嚴重的核爆事故。NHK不但在第一時間播出海嘯吞噬城市的畫面,也透過早已架設的攝影機,一刀未剪、實況轉播福島一號機爆炸的駭人畫面。

    事後台灣公視邀請NHK人員到公視做了幾場演講,我們請問NHK:「作為公共電視,在完全沒有處理過濾篩選的情況下,實況播出這麼多讓人震驚的畫面,合適嗎?難道不會引起更大社會恐慌嗎?」NHK人員回答,只有在第一時間,提供最完整最透明的資訊,才可以避免更大的災難發生。

    他談到了1923年的日本關東大地震。因為資訊極度欠缺,日本民眾陷入極度的恐慌,當時竟謠傳在日本的韓國人刻意利用災難,在僅剩的飲用水井中下毒,企圖殺害更多日本人。因為無知帶來的恐慌,導致數千韓國人遭到日本人殺害。這段黑暗歷史,使得日本媒體對災難當下的資訊有著極為嚴格的需求與標準。

    回到高雄氣爆,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氣爆?會不會有二次災害的可能?該不該立即疏散民眾?救災與安置的物資需求?政府救災可能的疏漏?死傷人數姓名名單與親友協助方式?現場警戒與對附近住戶及群眾的呼籲管制?… 這時候,媒體理所當然成為救災團隊的一部分,傳播即時正確有用資訊,才能避免災情進一步擴大。

    但,我們需要的是資訊:觀眾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要知道可能還會有什麼事;大家都知道很慘,血淋淋不忍卒睹的畫面已經不是我們所需要的災難資訊。身陷前線的記者與採訪主管,經常會忘了什麼是傳遞有用資訊,什麼是散播無謂恐懼。

    不干擾當事人,但要提供正面的力量

    現在大概不會再有記者提出:「你爸爸死了,你心情怎麼樣?」的這種荒謬問題了。絕大部分媒體同業,也都能以同理心採訪受難的家屬。

    記者當然絕對不能影響救災,這是極度缺德的事,但是媒體努力報導奮勇救人的感人故事,報導堅守崗位的罹難警消人員,報導熱心助人不幸罹難的里長,報導全國團結一起同悲共苦的新聞,不但可以稍微撫慰罹難家屬的傷痛,更使得台灣民眾進一步凝聚成為共同家人。

    當然還是有少數記者踩了紅線,過度騷擾了災難當事人。這樣的記者實在令人厭惡,不過卻很難有約束的機制。

    2007年,公視花了很大的力氣,做了一本節目製播準則,其中對災難新聞有專章規範,盡管可能流於型式,不符現實,但倒也有些參考價值。許多時候,記者也清楚自己行為錯誤,但當一家開始拍攝時,本來還不算多大騷擾,但轉眼十幾台攝影機拄在面前,個性再好的人也會罵三字經,問題是,記者往往無權放棄拍攝,硬著頭皮也得遞上麥克風,於是社會亂源就再次浮現。

    外國媒體在災難現場,往往會有記者協會出面協調拍攝事宜,但台灣媒體長期缺乏自律機制,這時候如果電視台主管事前就可明確告知採訪原則,或是現場能有新聞局處官員居中協調,媒體記者也就不必老是背負一大堆的罵名,當事人也可以保有基本的隱私人權。

    初期以救災為第一優先,究責可以過兩天

    釐清責任,才能避免悲劇重演,但救人的黃金72小時,媒體必須給政府足夠救災的空間,如果災情持續發生,或是還有等待救援的生命,媒體不該太早扮演批評政府的角色。

    這絕不是要粉飾太平!除非有明顯錯誤,否則媒體第一時間批評救災不力,只會消耗救災士氣,虛耗救災時間。但要求政府以及相關肇禍單位提供更完整資訊,媒體責無旁貸。

    不過當災情已經控制,追究相關政治與刑事責任、民事賠償、政策檢討與善後事宜,媒體就應該毫不留情。可惜的是,這時候,往往也是新聞熱度快速消去的時間。

    給記者多些肯定支持

    2005年2月,那是南亞海嘯過後的三個月,我在自家臥室的某個深夜,再也壓抑不了悲傷與恐懼,淚水傾瀉而出,嚎啕的哭聲嚇醒了熟睡的家人。那時才警覺,面對巨大災難與逝去的生命,我竟是如此脆弱,受傷竟是如此重。

    我見過許多屍體,無論是逝去的親友,或是父親49天的停柩守靈,再到921、澎湖空難、SARS、88風災…,我甚至可以從氣味分辨屍體的死亡時間。從風災水患走山車禍到重大傳染疾病,我以為自己經驗豐富,足以採訪各式各樣的災難。

    但我卻哭的如此傷心、如此無助、如此害怕。

    2004年12月,南亞海嘯後的第一時間,我跟攝影兩人前往泰國普吉島,我知道很慘,但卻沒料到,在現場的是成千上百、極度浮腫甚至無法分辨男女的屍體,汽車下、草堆旁,還有更多更多遺體尚未被救災人員發現;一不經意,赫然發覺,腳邊蒼蠅圍繞的瓦礫下,露出一對應是父女的手臂…。忍下悲痛,離開海灘,經過幾間廟寺,遇上的是來不及好好入殮,堆成小山丘準備火化的簡易木棺。

    而在8月1日的高雄氣爆,大批媒體徹夜守在現場。會不會再次氣爆?流失的路基會不會導致更大坍塌?殘餘的氣體會不會傷害呼吸系統…,軍警消醫媒體都共同承擔著高度風險,更別談面對如戰爭般的場景與家屬傷心欲絕的情緒。

    從八八風災開始,社群網站和開放資訊整理的技術人員以及網路志工在資訊整合上,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但傳統媒體傳遞災情資訊,還是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記者也是人,也有是非對錯,也有良心羞恥,也會恐懼無助,也需要支持鼓勵。當重大災難發生時,別忘了,我們都是一家人,當然,記者也是。


    Photo Credit: Outlookxp CC BY SA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