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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他們要傻傻的吹風淋雨保護樹木?樹是文化景觀,不是有工程就要排除的地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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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mery 2014/06/06 發表於 • 社會


    3月以來,臺灣的街頭抗爭新聞不斷。服貿、核四、樂生、石虎、蔡學良案,針對體制的衝撞力量,從各個方面一波接著一波的湧現。沒有人知道,這個社會的集體憤怒,還將升高到什麼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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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所有這些鬧得沸沸湯湯的運動當中,有一場發生在城市角落裡的抗爭,是比較少受到人們注意的。這起事件發生在臺北市的心臟地帶,有一群人,在車潮熙來攘往的光復南路旁,已經輪班露宿了一個多月。開始的時候,這場抗爭只是幾個人擋在了怪手的前方。而在將近一千個小時過去以後,他們已經透過社群網站的傳播力量,成功地在這裡組織起一場亂中有序的長期抗戰。

    這群人是護樹志工,正在為光復南路的路樹保存而努力。在街邊,他們建立起簡單的物資站,在人行道側鋪著貨物棧板或者巧拼地墊,靠著牆沿坐在短短的遮雨棚下,每日每夜,守護著成排差點被政府與建商聯手「移除」的路樹。

    實際上,為了即將在光復南路旁蓋起來的大巨蛋,有許多自日治時期便已種植在松山菸廠裡的樹木,都已在未能妥善移植保存的質疑聲中遭到砍伐。至於被政府核定移植的珍貴老樹,則因缺乏適當的移植工程與移植後照護,已有近半死去

    而在這次引發抗爭的路樹移植過程當中,施工單位更曾試圖用吊車將未能妥善斷根的樹連根拔起,或用怪手將樹直接推倒。粗暴的施工,在護樹志工看來,根本是在戕害樹的生命。國立中興大學園藝系副教授、素有「樹醫生」之名的劉東啟先生,也在接受公視「我們的島」節目訪問時直言:「很少看到這樣子粗暴移樹的方法」。

    路樹慘遭暴力移植的畫面,很快地在網路世界傳播開來,並且引來了不少民眾到場聲援。臺灣護樹團體聯盟發言人潘翰疆先生與幾位護樹志工,更是連日以抱樹(tree sitting)的抗爭方式,阻擋施工單位的進一步動作,同時也成功喚起社會的一些注意。

    可惜的是,這起事件本身涉及媒體的廣告利益,而房地產廣告的投放,一向對傳統媒體的收益影響甚鉅。有關松菸護樹的報導,或也因此不能在仍然強勢的電視與報紙等傳媒當中,得到足夠的版面。每次在護樹現場,你總是能夠發現路過的民眾,十有八九會好奇地探看圍牆上的海報與標語,試圖從中得知這裡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這也顯示出:松菸的護樹行動,仍需要更多的宣傳奧援,將最基礎的訊息,傳遞到主流群眾的視線範圍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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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復南路的路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松菸護樹」,其實是一場持續了數年的長期抗議,而4月底發生於光復南路上的事件,則可說是這場戰爭的繼續延伸。

    松菸開發案衍出的諸多爭議,這裡暫且略過不談。但是,單就樹木保護的問題來說,早在2006年臺北市政府與遠雄建設簽訂大巨蛋的BOT契約以來,關於松菸廠區內近千棵老樹的保存,便曾引來公民團體的高度關切。

    任何一個像大巨蛋這樣的大型開發案,都應與當地居民充分溝通,並且妥善處理原有的文化景觀(是的,老樹也屬於一種「文化景觀」──你知道樹木保護是臺北市文化局的業務之一嗎?)。特別當松菸廠區裡的老樹連繫著許多在地人的情感與記憶,並已有許多民眾出面表達對這些樹木的關切時,政府與建商若無法於開發的同時顧全樹木的原地保存,勢也應當謹慎執行老樹的移植工作。

    可惜的是,在大巨蛋的施工過程當中,便傳出施工單位在環評未完成前,強以整地為名,於松菸廠區內逕行伐樹;或者未在適當的氣候條件、以適合的方法進行移植工程,乃至大批樹木的死亡等諸多爭議。城市土地的開發,犧牲的竟是建商與市府允諾妥善照護的老樹,這樣的情況,自然引來護樹團體的強烈抗議。

    (關於松菸開發案當中樹木移植的爭議始末,可參閱民視「異言堂」節目製作、曾入圍2010年卓越新聞獎的專題報導「老樟樹之淚」)

    無論如何,松菸廠區內老樹移植的爭議,仍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淡去,而大巨蛋的建築工程正也如火如荼地進行。到今天,國父紀念館對面升起的巨型鋼構,業已融為臺北城市地景的一部份。

    然而,到了今年的4月20日以後,大巨蛋的施工單位竟又重蹈覆轍,草率地展開忠孝東路、光復南路的路樹移植工作。其工序之粗糙(毫無章法的一次性斷根、枝葉的過度修剪、在未做好養根工作的情況下以工程機具強行將樹連根拔起或推倒……等等),明顯未能妥善照護路樹的存活,遂再度引來了「殺害樹木」的撻伐聲浪。

    若將這次事件放在過去松菸護樹抗爭的脈絡底下來看,則市府與建商的態度更引人生氣—因為他們絲毫不以過去在松菸廠區內伐樹移樹、招致反彈的經驗為戒為忤。相反的,施工單位在3月中臺北市體育局呈送市長、允許建商以一次性斷根施作路樹移植的專簽護航下,仍強硬動工,遂引來更為激烈的抗議,甚至造成了現場工人與群眾的肢體衝突。

    4月18日,市府公燈處回覆體育局的公文,尚提及大巨蛋周圍行道樹移植之工程,應循「二次斷根」、「間隔60-90日」、「工程會施工綱要規範第02905章」、「減少根群之損傷」等移樹原則,可惜公燈處的這些審查意見,皆未能導正接下來路樹的不當移植。

    4月27日,由市議員許淑華所主持的協調會於市府召開。在數個小時氣氛火爆的會議過後,遠雄坦承其「督導上的疏失」,而市府、遠雄與護樹團體三方也達成了暫時協議,停工4日,並由議員方面向市府文化局確認光復南路的路樹,是否已進行過老樹的認定調查。協調會的結果,成功地為護樹行動爭取到喘息空間。但在光復南路現場,動工的謠言仍甚囂塵上,護樹志工仍不敢有一刻鬆懈。

    4月28日,臺北市長郝龍斌在市政會議當中,指示工務局完成新的移樹規範,送交議會審查,為此後臺北市的所有移樹作業確立標準,「以符合社會各界的期待」—顯然,郝市長也意識到前述簽案所准允的不當移植,已引發了強烈的抗議聲浪,必須做出回應。

    然而,郝市長的這一指示,並未明言光復南路的路樹移植工程,是否應當等待新法規的上路。5月2日,市議員李慶鋒遂再以法規未定為由,針對光復南路的移樹工程,向市府政風處發出檢舉,並得到明確回應。由體育局主管的該項工程,亦由政風處確認了如下原則:「移植作業在與民眾溝通、消除疑慮之前,暫不復工」。

    光復南路上的移樹危機雖然短暫解除,但松菸護樹的戰場,還在繼續延伸。大巨蛋外圍的道路工程,除了引致光復南路的移樹爭議之外,在忠孝東路一側,建商為所做的道路變更設計與即將進行的工程,也將危及國父紀念館外37棵頗有年歲的楓香與白千層。

    也因此,護樹團體邀集了學者專家,於5月12日召開記者會,公布了民間版「以路就樹」的路型變更方案,並由台大土木系教授張學孔、淡江大學運輸系教授張勝雄等專家學者確認其可行性。5月13日,臺北市副市長張金鶚也在樹保會議當中,承諾研析「以路就樹」方案的可行性。該會同時決議:光復南路的路樹,將由市府方面進一步驗證其樹齡,以確認這些路樹是否應認列為臺北市樹保條例底下的受保護樹木。

    正當一切進入協商階段的時候,5月19日,遠雄方面忽然又派出大批工人與機具,準備進行忠孝東路側的楓香移植工作。台北市政府並且派遣了大批鎮暴警察進駐施工現場。工程單位雖聲稱他們選擇了最好的移植時機,但他們的說法卻顯然與「工程會施工綱要規範第02905章」所載不符,自然引發質疑。無論如何,眾多志工仍在大雨滂沱中持續了數天的保衛路樹行動。而儘管這次事件曾動員大規模的警力,也曾發生過推擠衝突場面,但所有這些事情,仍然很難在主流媒體當中獲得能見度。

    以上所述,大致能描繪出光復南路護樹事件的經緯。其他仍有許多「案外案」,諸如工程單位遭質疑違法清運廢土等等,不能在文中盡述。目前,護樹團體除了仍勉力持續已將近一千小時的抗爭行動以外,也正循體制內的管道尋求影響力。護樹方的主要訴求,仍是希望市府與工程單位能積極評估路樹原地保留的可能。而就長遠的法制面來說,這次事件,也凸顯出既有的地方樹保條例無法充分發揮其監督作用。因此,護樹團體也呼籲政府機關應全面檢討法規缺失,以加強老樹的保護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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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與在松菸護樹行動裡的人們

    或應歸功於太陽花以來勃發於臺灣的社運能量,在媒體資源有限的情況底下,這場相對於服貿、核四等議題來說,比較少獲得關注的護樹運動,仍能號召到許許多多的群眾,自願將他們的生活奉獻於路樹的守護工作。

    連著兩晚,坐在我身旁的是一個大學生J。他攤開厚重的原文課本,正在準備最近一次的必修課小考。3月的一連串事件以來,J就像我所認識的許多學生一樣,開始積極地關注社會議題,並投身於街頭運動的第一線。這兩天晚上,他從宿舍輾轉搭車來到光復南路,在街邊的地板找了個空位鋪上巧拼,一邊讀書,一邊啃著麥芽糖餅乾。書讀累了,就把磚塊一樣的課本當成枕頭,在蚊蟲的騷擾下睡幾個小時。直到天亮以後,他才像是能安心地把護樹的工作「交班」給其他夥伴一樣,揹起他的書袋,搭車返回宿舍。

    坐在街邊,J和我談論起彼此對於核四與公投等議題的觀點,以及他前陣子在街頭運動當中因緣際會「參觀」了警備車的有趣經驗。我和他的年齡差距約莫十歲,在我讀大學的時代,學運、社運與大學生的距離多半遙遠,野百合是十餘年前的歷史陳跡,野草莓則並沒有能夠引發普遍的共鳴與迴響。然而,J在踏入大學校園的第一年,風起雲湧的社運浪潮便為他帶來了深刻的衝擊,同時也是他今天會關心護樹議題,並實際採取行動、坐在這裡的重要原因。

    參與護樹的第一次守夜,不時飄著小雨。凌晨的氣溫降幅頗大,J沉沉睡去的同時,一直在光復南路的靜坐隊伍裡來回巡視的醫事人員君御,從物資站拿了一個睡袋過來,蓋在他的身上。

    君御是個即將出社會的醫管所研究生,同時也是一名合格的EMT(緊急醫療技術員)。3月24日學生占領行政院的那晚,他開始走進社運現場,參與各個街頭抗爭的醫療志工團。而在光復南路上的護樹運動發生以後,他也積極地支援這裡的醫療工作。晚上,君御幾乎每隔一個小時就會起身看看靜坐群眾的情況,有時是幫著物資站分送熱咖啡,有時僅只為了幫睡著的人們蓋上一條毯子。

    「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麼,」出身花蓮的君御指出,在家鄉親近自然環境的生活經驗,讓他能夠認同護樹議題。而另一個驅使他長期參與這項運動的原因,則是身為醫事人員的使命感。「病患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啊。」君御說,只要是人聚集的地方,就會有醫療照護的需要,特別是街頭抗爭本來就有許多難以避免的衝突與傷害。他分享了護樹運動開始以來處理過的大小案例,每一個都能說上一段故事。對君御而言,護樹現場的醫事服務,顯然是一份值得認真投入的志工工作。

    很顯然的,像J與君御這樣的年輕學生,是這場護樹運動裡頭常常能夠見到的面孔,他們並且有多人都曾參與在3月的學運當中。臺灣護樹團體聯盟發言人潘翰疆先生便表示,以往的護樹志工團隊,成員有七成左右都是婦女族群,但這次的護樹,學生的參與,則為整個運動帶來旺盛的活力。另一方面,即便在缺乏媒體宣傳資源的情況底下,光復南路的護樹連署,也在短短一周裡面就突破了2萬人次。這或許可以說明,樹保議題的重要性,也開始藉著這次運動,而能得到更多群眾的支持與認同。

    一個多月下來,光復南路旁除了持續有人輪班靜坐、宣傳連署活動以外,還曾舉行過相當多場次的公民論壇、親子圖畫工作坊、小型音樂會。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的公民記者拿著手機充當直播鏡頭,提供現場實況的網路直播。儘管梅雨季節的氣候濕冷,豪大雨不斷,但護樹志工們的堅持並未因此中斷。將近一千個小時過去,他們仍持續在漫長的抗爭過程當中,為這場運動注入源源不絕的創意與能量。

    Photo Credit: 松菸護樹

    護樹運動與城市發展的省思

    客觀來說,護樹運動本身能夠引發的共鳴,或許無法像人權或動保議題一般,因為人們的情感投射,而能得到等比例的關注。然而,護樹運動的內涵,也不單純只關乎生命倫理。對於許多投入運動的人而言,護樹的意義,反映的是城市生活的一種價值選擇,以及人與自然環境如何共處的理念認同,同時也牽涉到公共政策如何在民主體制底下真正地反映民意、並且落實法律的監督機制等等問題。

    撇開這些議題不談,大大小小的護樹運動,其實也可能與我們的日常生活直接相關。2013年6月,臺北市的當月平均溫度,已經創下了百年來的歷史新高,一些學者的研究亦指出,過去30年來,臺北市的平均氣溫上升速度是過去百年的3倍之多。都市化所帶來的熱島效應,在臺灣的各大城市,確實是漸形嚴重的問題。對於水泥建築林立、同時又屬於盆地地形的臺北而言,更是如此。與此同時,城市裡每一棵樹木、每一片綠地的消失,都可能使得我們的空氣品質更加惡化,溫度的調節機制逐漸失能。

    若從更宏觀的角度來看,護樹運動所反映的,也是城市開發如何將環境保護、文化保存納入考慮、與之取得平衡的老問題。實際上,隨著國人環境意識的逐漸深化,類似大巨蛋這樣令人詬病的移植規劃或工程及後續抗爭,近年來也不斷出現在臺灣各個縣市的開發案當中。其中有些案例,民間的抗議壓力並且成功地讓開發單位重新檢討原來的設計方案,而能得出建物與樹木並存的雙贏成果。


    這些個案,或也顯示出臺灣的公共工程思維,其實還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檢討與進步空間。樹,不該被看作是開發藍圖內必須排除、方便工程進行的地上物,或者僅只是一種關乎「保固與賠償」的成本問題,而是自始便可以積極納入設計考量的一種在地自然景觀與文化資產。能夠容納老樹、融入社區文化情感的開發方案,或者是更謹慎地進行樹木的移植工作,都可以有效降低公共建設給民眾帶來的衝擊。而就開發單位而言,就算僅著眼於工程的效率,一場抗爭所導致的突發成本,以及人們對於開發案的認同與支持,或許都不是能夠以數字衡算的。

    大巨蛋的工程在爭吵聲中,仍一步步朝著他的完工日期邁進。一座足以舉辦大型國際賽事的體育館,也許可以為社會大眾創造諸多關於城市「進步」、「發展」的夢與想像。然而,在開發與建設的背後,我們正在犧牲的究竟是什麼,又或者我們其實根本能夠避免這些不必要的犧牲,或許,都會是值得我們共同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