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終年雲霧繚繞的山裡確實住了仙人,有無列上仙班則無查。
見過這仙人的人還不少,曾經見過仙人的人們都說,仙人果真美的不像人。
所以,也有人說,這仙人根本就是成精的妖怪。
也有為了見仙人一面,特地上山去的大有人在,而這個仙人也大方的現身,證實自己的存在。
仙人做到這地步,其價值還真是廉價。
「大哥啊,你這有求必應,難道不想要人們為你祝禱,給你蓋間小廟,受奉香火嗎?這樣太便宜他們了吧?」
一個小女孩,正彎著腰細心的檢視園裡的花朵,把花蟲一一撿除。
「做好事一定要有所求嗎?我只要他們受了幫助之後回去幫助更多的人,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那被稱做大哥的人手裡抱著一隻白貂,正逗弄著牠玩。
「你這樣要何時才能成仙?」
「妹妹,我並不求仙道,我只求不要受災劫就夠了。」
「你呀……」
女孩圓杏的大眼瞪著他,卻也無力和他爭論,哼了一聲便往屋內去。
男人將雪貂高舉起來,對上牠的鼻子,繼續逗弄道
「你呢你呢?你也想蓋廟受奉香火嗎?」
遠遠看去會讓人以為是個姑娘在逗著她的寵物玩。
雖然是個男人,但卻有不輸女孩的白晰肌膚,一雙靈活狡黠的大眼和一翦活像要滴出水來的睫毛,眨眼的時候秋波流轉,任誰看了無不動心。
兩道秀氣的眉毛卻不似柔弱帶有些英氣,直挺的鼻樑和那一抹櫻唇,這樣細緻的五官長在一個男人身上,卻也奇蹟般的如此融洽。
「給你蓋間廟好不好?好不好?」
連續三年,天降乾旱,外犯侵擾,世道無存。
有錢的大戶人家早已收拾細軟向南去尋逸,窮人家只能守著收成不到幾石米的莊稼,連年天災人禍,百姓苦不堪言,路上餓死的、病死的全都是窮人家,地方官無力整治,也不想整治,扣著糧倉裡的糧,一斗也不肯濟。
看到鎮上了無人氣的景象,男人兩道眉瞬間擰了起來,揪痛著一顆心,在心裡驚呼著「怎麼會這樣!?」
牽著妹妹的手,腳步更加快了些,前方不遠的胡同裡傳來呼叫、哭喊的聲音。
兩人連忙循聲趕去卻仍是遲了一步。
「嚇!哥,你瞧!全都是死人……」
男人將女孩摟進自己懷裡,不想讓她見到這一幕血腥殘忍的畫面。
但女孩卻掙脫了。
她跑進房裡,「哥,這裡還有幾個…唉……都死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街上怎會這副景象呢?是盜賊劫村嗎?還是戰爭?
「再找!看看有沒有活口!」
兄妹倆分頭去尋找倖存者,一刻鐘後兩人回到原來的地方,皆無所穫。
就在兩人失望之際,前庭的矮叢忽有一聲動靜,女孩忙上前去卻讓他給跑了。
「哥!」
小男孩只顧著低頭逃跑,撞上早已堵在另一頭的男人。
「不要抓我…放我走…」
「哥,看來是這家人的遺孤。」
「嗯。」
他抓著男孩的衣領,儘管他對他拳打腳踢,他仍是不以為忤。
「孩子,你還有人可投靠嗎?我可以送你過去。」
「哼!我不會上你的當!既然被你抓住了,要殺要剮隨便你。」
男孩驚惶的臉上掛著兩道淚,卻又倔強的不肯低頭。
「你再這麼野蠻,當心我揍你一頓…」女孩舉起手嚇唬他。
那小男孩只是縮了下身子,眼珠子還是兇惡地瞪著眼前這兩兄妹。
「妹…」男人出聲制止,蹲下身來,兩手抓著小男孩的雙臂,就怕他逃跑。
「我不會殺你,你瞧,我可長得像壞人?」
男人面露微笑,那一派溫和的感覺立刻就讓男孩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只是壞人兩個字可不會寫在臉上,他依然充滿警戒。
「我…我還有個兄弟…他叫狗子…」
「狗子是嗎?我們去把他找出來吧,然後送你們到親戚那兒去。」
男孩領著兄妹二人來到後院的井邊,兩人站在井邊看著男孩把狗子拉上來。
真聰明的孩子,躲在井裡就不怕被發現了。
「媽呀~~~真是狗……」
就在男人這麼想的同時,女孩一聲尖叫,躲在他身後,瑟瑟地抖個不停。
男孩手裡抱著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狗崽,滿是困惑的看著她。
「別過來!別過來!」
「她怕狗,別靠她太近。」男人笑道。
「狗子很乖,牠不會咬人,連吠都不會,別怕…」
男孩試圖說服女孩,但女孩只是一個勁的躲。
「走開!走開!不管牠多乖多可愛,牠就是狗!」
男人笑了笑,搖搖頭,妹子就是怕狗,天生的怕。
「你親人居住何處?我們好上路了。」
「我沒有別的親人了…」
男孩也是和家人從北方前來投靠親戚,怎料此處局勢也不穩,決定第二天便要往南方時,當晚就遇襲了。
盜賊將財物搜括一空,所有能吃的能用的全都不放過,抓走了年輕的女人,殺了全家上下十餘口的男丁,連討饒的也不放過。
兄妹倆於是便將男孩帶回家。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問。
「我叫李宇斌,你們呢?」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十年過去,男人將自己一身的知識、武藝全數教給男孩,毫無私藏,男孩從當初的瑟縮蛻變成今日的自信。
手執紙扇,男人閒逸的坐在廊下獨酌,見男孩收招,喚了聲。
「夠了,斌兒,今天就練到這裡,來陪我喝一杯。」
「無名哥。」
男孩將手中的長劍回鞘,跨出大步,很快的來到無名身邊。無名為他斟了杯酒,輕碰一下便就口,一飲而盡,末了還露出歡喜的微笑。
「無名哥,今天興緻這麼好,還喝酒?我記得平時你是滴酒不沾的。」
宇斌接過無名手中的乾布,抹乾一臉的汗。
「妹子今天要回來。」
「花臉貓要回來?她回來幹嘛!」
「是我召她回來的,今晚我有個大劫,還望她守著我。」
「是什麼劫?能躲嗎?」
「不知道。」
「那你還能這麼悠哉的喝酒!」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管今晚的劫是什麼,都是個考驗,能不能過都很難說,與其擔心還不如寬心。」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此等攸關生命安危的重大事情,無名此時竟能如此悠閒?
不行!他得想個法子讓無名避過這次劫難。
他愈想愈不安,放下酒杯,拉著無名到上回他閉關修練的山洞。
「萬一山洞塌了呢?」
這也不行!那將他帶到小屋後的那間柴房。
「萬一讓風吹垮呢?」
這也不成!又把無名帶到附近森林裡。
「萬一讓野獸給吞了呢?」
李宇斌這下一愁莫展,懊惱的坐在桌邊發悶。
無名見狀,來到他身邊自身後圈住他,微笑道
「別發愁了,是福是禍都是我的造化,無怨。」
「無名哥…對不起…斌兒不能保護你……」
「誰說的?兩年前的新月,你不是護著我,不讓那惡狼將現原形的我給叼走嗎?」
「那只是一頭狼,我根本不怕牠!」
「去年的大水,我被困在湖裡的沙洲上,不是你來救我的嗎?」
「那是我會游水!」
不管無名提出多少舉證,他的斌兒總是能一一反駁,這下他無言了。
沉默了一會兒,無名又開口道
「斌兒,不管考驗是什麼,我能不能躲過,都是命。有你和妹子在,能大步跨過的機會很大,我相信你們。」
縱使自己與上天對抗的力氣渺然微小,宇斌還是很感激無名能這麼堅定的相信他。
「無名哥……」
「別再想了,來看看我給你裁的新衣裳。這幾年你長的好快,衣服總是來不及換。」
傍晚,三個人圍著桌,桌上擺滿了陶兒的拿手佳餚,席間無名談笑風聲,小屋裡不斷傳出熱絡的談笑聲,遠觀詭譎無比。
餐後,陶兒一聲不響的消失,無名猜想,她大概又去做陷阱了吧。
其實無名想告訴她,不必這麼大費周章,但是貓兒的天性就是如此,不這麼做就會很不安,尤其又是大劫當前的夜晚,讓陶兒更如臨大敵般忐忑。
無名盤腿坐在廊下。
今天是滿月,身體裡不斷湧現源源不絕的力量,無名得要比平時耗費更大心力才能壓制,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都在此時提升到最高,平常滿月時,他總會一整天關在房內,不准宇斌靠近。但今天他卻選擇將自己曝露在危險下。
此時的他在力量愈到達顛峰愈接近狂暴,也愈容易露出破綻。
宇斌步出小屋,烏雲蓋月,正要走到無名身邊時被喊住。
「在那兒就好,別再靠近了。」
「無名哥…」
時高時低的情緒波動皆受月光牽制,也讓無名因而煩躁不安。
好不容易壓下接近臨界點的狂暴,無名轉頭對他抿嘴一笑。
「沒事了。」
「我可以過去了嗎?」
「嗯。」
宇斌挨著無名身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正不知如何開口時,無名出了聲。
「那劫還未過。」
「那你不進房裡歇著?也好防範。」
「不了…其實我早已有了預感,此劫兇多吉少,我把妹子召回來只想見她最後一面,讓我最後還能和你們一起。」
「不會的!你說過,我和花臉貓在的話,你能躲過此劫的機會甚大,現在為什麼又說這種話!」宇斌激動的握住無名盈弱的肩,用力搖晃幾下,想把他的腦筋搖醒。
「你這麼護著我,我很高興,但有時過從甚密的關係也會帶來危險。」
「我不怕什麼危險,總之那什麼劫的來了之後必須經過我!打敗我,才能奪去你!」
宇斌緊抱住無名,他害怕…怕得發抖…
一直以來,這桃花源就是他的世界,除了陪同無名下山購買所需,以保護者的姿態在他身後,從來不曾對這桃源以外的世界感興趣過。
自小,無名將他帶回這桃源,把他養大、教他知識、教他武功,但此次面臨大劫無名卻說他什麼忙都幫不上。
那他要這身武功何用?他要那廣博的知識何用?
「有人來了。」無名推開宇斌站起來。
「是花臉貓嗎?」
「不是。」無名一臉嚴肅的戒備著。
來者探頭探腦地東張西望,似乎還沒見到站在屋前的兩人。無名雖然沒有在周圍設下結界,但藏身之處總也不可能讓人輕易覓著。
「喂!你是誰?怎麼進來的?」一想到這個人有可能會傷害無名,宇斌口氣就好不起來。
來人穿著一身讓人不易察覺的夜行衣,聞聲便知露了行藏,於是也直起了腰,往聲音的方向看去。
「神仙?」
「你說是就是。」無名笑答。
「果然是妖怪,看招!」
黑衣人一伸手向前,甩出暗器,被李宇斌擋下,「噹」的一聲落地。
被擋下一鏢,黑衣人再度甩出暗器,只是這次可不只一鏢,無名見狀,將宇斌擋回身後,攤開紙扇在手中旋轉幾圈,把暗器全都擋下。
「有兩下子。」
黑衣人自身後抽出兩把短刀,一前一後地準備接招,不料無名卻朝他走去,一臉無懼,黑衣人退了幾步,喝令住他。
「這位仁兄可與無名有冤?」
「無冤。」
「有仇?」
「無仇。」
「既無冤亦無仇,何故要取無名性命?」
「只因得人錢財,與人消災。」
「災?無名足不出戶,也可釀災?」
「要怪就怪你投錯胎,今日若你是人,也不會有這場無妄之災,可惜的是,你是妖怪,既是妖,我就要除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