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你在網路發表文章,因為被推上首頁而打出知名度。
那時候,你和小彥分手滿三年。
與小彥相約見面的那一天,你以為情緒不會再有所波動──面對這名你幾乎賭上整瓶香水的少女(同學范妮說過,愛就好比是一瓶香水,若不謹慎使用,很快便會用光),你以為自己能保持冷靜。是了,那天你的確很鎮定。但事實上,你的目光一觸碰到小彥臉孔,就清楚自己以為的終究只是以為(當你們還在交往,你便無數次假設過若分手了,你該如何安慰自己,你能瀟灑放手祝他快樂嗎?你的答案是肯定的。然而真正發生的那天甚至那個月,你卻如瘋婦哭喊挽留、似行尸走肉)。小彥剪了髮,髮尾軟軟地碰觸在他的脖頸上。他戴著黑框眼鏡,膚色同以往般蒼白。你幾乎忘了他是多麼清秀,即便他剪了個像小男生的髮型,也依然不減秀氣。
你想起一年前,和阿日在一起的景況。阿日遠比小彥更具T的氣息(小彥不過是改裝外表,內裡卻仍是會對親暱者撒嬌磨蹭的女孩),他也剪短髮,戴眼鏡,容貌卻不似小彥這麼樣地合你胃口。事實上,你不是外貌主義者,甚至對T的外型沒有太大興趣(小彥留長髮時,你也看得很開心),你與小彥或阿日都是在網路上相識後交往的,你喜歡阿日的文字,並在看過阿日的照片後,依然決定要和他一塊兒。
但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對和小彥臉蛋相似的人留心,對阿日卻不會。不久前,某個小你兩歲的好友剪了帥T頭,看上去跟小彥像極了,像到你每次瞧見他,都彷彿能感受到心臟撲通衝擊胸膛的力道,彷若貼附著你的皮膚那樣地清晰鮮明。更久以前,你的男朋友帶了他的女性友人來,那人也酷似小彥,短短的髮,笑起來有可愛的酒窩。但他們都不比小彥好,都是小彥的影子。你看著他們,在心裡想。
你忍不住懷疑,會不會你根本不愛阿日──你答應和他在一起時,並沒有什麼非要你不可的感覺,只是一種興奮(而且還是揭破對方其實是女孩子的興奮);但你追求小彥時的激烈情感,那股滋味,你到現在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像小蟲在爬,幾分搔癢幾分疼痛,密密麻麻一點一滴地啃噬你的內心。
好久不見。小彥的聲音抽回你的思緒。你意識到自己正站立於車站外頭,面對闊別已久的前幾任女友。你心裡忽然漫出一股酸楚。你自認為不是感性的人,理性處事才是你的原則。但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這造得古色古香的車站挑起了你的心緒──此時此刻處在這裡的你,只覺得傷感如洪流般洶湧而來,幾乎將自己淹沒。
真的好久不見了,最近好嗎?你聽見自己這麼說。
過得去。小彥歪歪頭,頰上浮現小小的笑渦。他似是想了想,又道:昨天才送一個朋友去搭車,是你的粉絲。
我的粉絲?你感到心裏頭有什麼東西顫了一下,熱氣無聲無息地攀爬過你的臉龐。長期以來,你避免讓讀者(或稱之小彥口中的「粉絲」)發現你的真實身分,將虛擬與現實切割得乾淨俐落。只賦予那些有能耐闖進你的生活、與你交好並成為所謂的「摯友」的極少數粉絲,知曉你真面目的權利。
是啊你的粉絲,他在知道你今天要來找我後,差點想乾脆多待一天,結果還是被我趕回去了。小彥說道,他很驚訝我是你的朋友。
你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回話。
小彥又笑:後來我跟他說,你不只是我的朋友,還是我前情人,這回他是真嚇到了。
你驚了一跳。這大概是你倆分手後,小彥第一次對人提起你和他的關係,以往都是你在說,而小彥緘默。你以為他會否認這段關係,就像你否認在小彥之後的那個男孩和阿日一樣(你答應那男孩時,小彥已離開你七個多月;向阿日點頭時,單身了半年。你認為自己是耐不住寂寞才和他們交往的,因為你對他們並沒有當初對小彥那樣強烈而鮮明的心動):你追求小彥的時候,他喜歡著另一個女孩,那女孩和你一樣,摩羯座,溫柔腹黑,甚至生日只與你相差一天。小彥答應和你交往那日,嘆息著說了一句:你們兩個真的好像呀。
你懷疑自己不過是替代品,因為那女孩並不愛小彥。小彥的性子是和你有些相似的──你們只要最純粹的東西。不夠純的,即便要了也絕不承認自己拿過。
但小彥承認了你們的關係。是名氣還是什麼?你腦海一閃而過這樣的疑問,然而轉瞬間便被你抑了下去。小彥不是這種人,他極出塵,擁有個在某一個領域略具知名度的前女友,之於小彥並不是什麼應該拿來炫耀的事──或者說,小彥不屑如此,不屑把關係建立於「炫耀」之上;但阿日不,你知道嗎?這麼多人追蹤你,我真的感到好榮幸。阿日曾經說,神情誠懇。
像是不再容你深思一般,同你並肩的小彥朝前走了幾步,而後轉臉向你綻放笑靨,細軟的手指牽起你的手,溫柔地、安靜地帶你走過了火車站前壅塞喧雜的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