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妳準備好了嗎?」
今夜,他的聲音格外溫柔。
我的心,悄悄地被牽著走。
「嗯。」好不容易,我才從喉嚨擠出這個字。
他慢慢地靠近我,雙瞳染上一抹血色。看著他血紅色的雙眼,我不自覺的顫抖著。
「別害怕,不會痛的。」他的聲音依舊那麼溫柔。
沒錯,沒什麼好怕的。我很快,就能和他一樣了……
這是我的選擇嗎?就算不是,我能反悔嗎?
但,只要這麼做,我就可以永遠和他們在一起,還有黑暗……
再見了,我愛的他。我們,終究是敵人。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
是他!他還是來了……
但,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我了。那麼,你還能愛我嗎?
* * *
陽光懶洋洋地從窗口灑落。
揉揉雙眼,已經是清晨了。
起身,撥了撥稍稍凌亂的長髮。窗外傳來一陣悅耳的鳥鳴聲,微風吹來了冷冽的淡淡的玫瑰花香,趨走了我眼角的睡意。
城堡內一片寂靜,其他人都還沒起床,我正好能趁這個時候到花園裡逛逛。在這裡,這是我唯一的樂趣了。
出了偌大的房間,步下陰暗潮濕的走道,在城堡裡拐來彎去,到達城堡外頭的花園。整個花園裡種滿了各色的玫瑰,有些已盛開,有些則含苞待放。花瓣上的露珠閃耀著,更襯的玫瑰嬌豔欲滴。
不過這個花園更像是一座大型迷宮。小徑縱橫交錯,兩旁是比人高出許多的玫瑰花叢牆,若不是經常在這裡頭走動的人,很有可能會迷路。
走了一會兒,我有些累了。現在也差不多是吃飯的時候了,如果不快回去,母親定會擔心。但一想到那些人冷冷的目光,我怎麼吃得下飯。
「梅洛娣!」遠遠地,傳來了帕克牙的聲音。下一秒,他已出現在我面前。
他有著及肩的褐色長髮,隨意地紮成一束馬尾。額前的幾縷短髮下,一雙如綠寶石般的眸子,讓人捨不得移開目光。他身形高挑,從頭到腳被衣物緊緊包覆著,不讓一絲陽光碰觸到他蒼白的皮膚。他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冰冷、詭譎的氣息,和他嘴邊那抹溫暖的微笑形成莫大的對比。
「快回去吧!雅達大人很擔心妳呢!」他輕輕挽起我的手。
「我不想……看到那些人……」如果可以,我真想永遠待在這裡。
「別鬧彆扭了。」他傾下身,溫柔地望著我。
「妳也知道妳的身分……在這裡畢竟是不太適合。不過,我會一直保護妳。所以,妳也別讓雅達大人擔心,回去吧!」
我低下頭,任由他拉著我走。
其實,每天都這樣,我也早就習慣了。有多少次,我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要不是有帕克牙一直陪伴、保護我,我又怎能苟延殘喘地活到現在?記憶中,他總把哭泣的我擁在懷中,儘管他的懷抱總是冷冰冰的,還是讓我感到無比安心。
就像現在,他只是握著我的手,卻勝過千言萬語。
「姐姐!」城堡大門外,一個年約十一歲的男孩站在陰影下,興奮地揮舞著雙臂。
「怎麼下來了?」我走向前去,寵溺地揉揉他的頭髮。他是我的弟弟,葛藍,有著一頭米白色的短髮,一雙靈動的大眼,雙瞳比大海還要湛藍,可愛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地愛憐。他是家族裡除了帕克牙和我最親密的人了。
「我想和姐姐一起吃飯阿!」
我笑了笑。能有他們陪伴我,我還苛求什麼呢?
「走吧,我想他們也吃得差不多了。」帕克牙道,邊解下身上繁重的衣物。
我牽起葛藍的手,往城堡內走去。城堡內的走道是從不點燈的,不過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我也習慣了在黑暗裡行走,只是偶爾會和對向的人發生小碰撞。
走了莫約十分鐘,我們到達位於城堡二樓的餐廳。餐廳約有三十坪大,天花板正中央掛了一個巨大的水晶燈,正下方則是一張可容納二十多人的長桌。長桌被酒紅色的桌巾覆蓋著,上頭擺放了許多銅製燭台,白色的蠟燭猶如帕克牙蒼白的皮膚,而橘紅色的火光在上頭跳耀著。長桌的一端坐著家族的長老,布爾,也是我的爺爺。他看上去脈約四十出頭,一頭俐落的銀灰色短髮,和一雙黑白分明的銳利雙眸,都給人一種精明幹練,無法親近的感覺。另一端則是我的母親雅達。她冰冷的氣息更勝帕克牙一籌,尤其是她那雙冰藍色的瞳,如冰如霜,毫無溫度。且記憶中的她,總是板著一張臉,但我想她若笑起來定是連冰山都能融化的。此外,她還有著一頭銀色長髮,如流星,如銀河,像夜空中的星星那般閃耀著。
其餘座位上還零散地坐了五六個人,有男有女,唯一的共同點是她們都對我投已厭惡的目光。
母親見我們來了,便以眼神示意我們坐下。我坐在母親旁邊,葛藍坐我右手邊,帕克牙則坐我對面。
「看看是誰來了。」一個離我不遠,打扮得如公主一般的女孩,正趾高氣昂地看著我。「原來是梅洛娣阿!怎麼?在我們的用餐時間前來,難道是想為我們加菜?」
她是艾蘿,一個個性高傲的女孩。她有著酒紅色的長捲髮,和褐色的雙眸,看上去年約十五歲,長相猶如洋娃娃一樣可愛。她總是一有機會就想辦法讓我難堪,絲毫不留餘地。
「明明就不是我們班納德家族的人,居然還敢和我們同坐一張桌子吃飯。」坐在她左手邊,年約十七歲,打扮稍較樸素的女孩道。
她是艾蘿的姐姐,希亞娜,長相和艾蘿有些相似,只是較她成熟些。她們姐妹倆總是一搭一唱,不把我罵個痛快絕不罷休。
不過對於她們,我也早已練就了聽而不聞的功夫。反正我不回話,她們罵完自然就會停了。
而她們口中的班納德家族,就是由長老布爾統領的--吸血鬼家族。但我只是一個人類,卻和他們住在一起,甚至是同桌吃飯,自然引來了家族裡多數人的不滿。要是沒有母親和帕克牙保護我,恐怕我早就成為他們的糧食了。
據母親說,我是她從街上撿回來的棄嬰。當時是凌晨,街道上起了大霧,母親正在回城堡的路上。她說我的哭聲非常微弱,但身為吸血鬼的她有絕佳的聽力,所以才會發現我。原本母親是打算置之不理的,但當看見我那稀疏的銀色短髮時,便起了悲憫之心,因此將我帶了回來。一開始,家族裡的人自然是極力反對,但因母親的態度強硬,且長老布爾也允諾了,我就這樣留了下來。說起來,這銀髮還真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一直視這頭銀髮如命一般寶貴。
在家族中,母親頗有地位,因為她嫁給了爺爺唯一的兒子,也就是我的父親。但是我很少看到他,也很少人提起他。不過我曾聽帕克牙說過,在幾十年前和獵人的一場大戰,幾乎讓家族全軍覆沒,最後是由父親和母親兩人並肩作戰才拯救了家族。他們倆幾乎可以說是家族中除卻爺爺最厲害的吸血鬼了。
而帕克牙則是近十幾年來的崛起新秀,在最近幾次被獵人事件內,帕克牙都是頗重要的角色。也因為這樣,他越來越受到爺爺的重視。至於葛藍,雖然才十一歲,但卻一心想成為最厲害的吸血鬼,每天接受母親嚴格的訓練。他總說等到他贏過了爺爺,當上長老,一定會好好保護我不讓我受傷害。但我想到那時也都已經死了,誰叫我是人類呢?
看著他吃飯的可愛模樣,我不禁覺得能有這個弟弟真好。
忽地,一只高腳杯迎面飛來,我反射性地閃過,杯子掠過髮劑,落在我身後,伴著清脆的碎裂聲。
只見艾蘿憤怒地瞪視著我。
今天是怎麼了?她吃錯藥啦?居然還用杯子丟我?
「梅洛娣!妳去死吧!」語畢,她便朝我飛了過來。但帕克牙的速度更快。一眨眼,艾蘿就飛到的房間的另一頭,重重落地。她漂亮的臉蛋皺成一團,表情十分痛苦。
「艾蘿!」希亞娜跑到她身邊,神情焦急地扶起她,「有沒有怎麼樣?」
「帕克牙,你忘了族規?」坐在爺爺右手邊,一個莫約三十出頭,有著黑色長髮和褐色雙瞳,身形高挑精壯的男子開口了。他是列恩,爺爺的左右手。
帕克牙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帕克牙,好了,坐下來吧。」我輕聲地勸著他,希望能讓他冷靜下來。我知道他是為了保護我才出手的,但我不希望他為了我而違反族規,受到懲罰。
「布爾大人,帕克牙他太過分了!怎麼能攻擊族人!」希亞娜望向爺爺,想尋求一個令她滿意的回答。
爺爺並不理會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帕克牙。
「梅洛娣,妳回房間。」母親起身,將我擋在她身後,「葛藍,陪她回去。」
「是。」葛藍答道,接著便將我拉出了餐廳。
「葛藍!」出了餐廳後,我對著他大吼。
「要是帕克牙出事了怎麼辦?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為了我而受傷害?」
「姐姐,妳先冷靜下來,他不會出事的,母親會保護他。」葛藍緊握著我的手,用堅定的眼神看著我。
「我們先回去吧,待在這裡也沒辦法做什麼。」
是阿,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他們隨時都能置我於死地。但,就算是這樣,我也想替帕克牙做些什麼……
葛藍送我回房後,便又回餐廳了。偌大的房間又只剩我一人。
我拉開窗簾讓金色的陽光粒子充斥整個房間。呼吸著溫暖的空氣,我的心情似乎比較平靜了。陽光的溫度總能緩和我激動的情緒。
這是唯一有溫度的東西了。
我的房間位在城堡的三樓,從窗口望出去,恰好能俯瞰整個花園。在花園外圍,將城堡與外界隔絕的是高約五公尺半的圍牆,還有巨大的鐵門。平時鐵門都是上鎖的,因此一般人根本無法從外頭進入,不過對帕克牙他們來說要越過圍牆是輕而易舉。
外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自我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離開過城堡。雖然有幾次想偷跑出去,但總在半途就被帕克牙抓回來。我想,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熱鬧吧?至少,比這裡好……
有時候,我真想遠離這裡。那些厭惡我的人,讓我覺得好累。
像今天,要不是我閃得快,就被杯子給砸得頭破血流了。雖然被丟東西已經不只一次了,艾蘿那麼生氣的表情卻是第一次看到。難道我坐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這可能性太小了。也許她只是在遷怒。
不知道現在餐廳的情況怎麼樣了?帕克牙沒事吧?
我邊想邊出了房間。才走沒幾步,就撞上了迎面走來的帕克牙。
「嘶……好痛……」他揉揉胸口,嘴角帶著笑意。
「怎麼?這麼想我?還故意撞我?」
我揉著頭,道:「我哪是故意的阿!誰叫你們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走道又這麼暗……對了,帕克牙,你沒事吧?」
「本來是沒事的,不過被妳撞了一下……」
「算了算了!虧我這麼關心你,你還跟我開玩笑!」我甩頭便要回房間,忽然一陣涼意從指尖傳來。回頭,他已拉住了我的手。
「別生氣了。妳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
「爺爺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放過你?」
「艾蘿向布爾大人認錯,所以布爾大人就不追究了。」
艾蘿主動認錯?這怎麼可能?事情有這麼簡單嗎?
但帕克牙沒事,那就好了。
「那你現在……要去哪裡?」
「恩……訓練室吧!我想看看葛藍進步多少了。要一起去嗎?」
我點點頭,跟在他身後走上了樓梯。
城堡中的訓練是有很多間,而母親用來訓練葛藍的那一間位在城堡的四樓。訓練是大約是四十坪左右,是所有的訓練是中最小的一間。大部分的時間母親都在這裡訓練葛藍,偶爾去地下室六十坪大的訓練室指導其他年輕一輩的家族成員。帕克牙則會不定期地去驗收他們。
隨著帕克牙進了訓練室,我只見到站在不遠處的葛藍,和一道在訓練室裡飛來飛去的銀光。
飛了幾秒,那道銀光安穩地落在地上。果然是母親。
她的雙頰微微泛紅,看起來氣色好多了。稍稍順了銀髮,她望向我們,「梅洛娣怎麼也來了?」
「我看她挺無聊的,就帶她來了。」我正想回答,帕克牙卻替我說了。
「葛藍最近如何?進步多少了?」
母親看了葛藍一眼,「還是差不多。三度跳躍一直進步不了。」
「是嗎?」語畢,我聽見了一聲葛藍的哀嚎。
原來帕克牙在和母親對話時,悄悄丟了一顆石子給葛藍,藉此測試他的反應力。但很顯然是非常不好。
葛藍哀怨地望向滿臉笑容的帕克牙,「太過分了吧……居然偷襲……」
「不過是顆石頭。你別忘了那些獵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攻擊你,要是你連一顆石頭都接不到,就等著被他們殺死吧!」
葛藍喪氣地低下頭,「是……」
帕克牙轉向母親,「雅達大人,您先休息吧!接下來我來就好。」
「恩。」母親走到我身旁坐下。「梅洛娣,妳如果要在這裡看的話,自己小心一點。」
「好。」我應道,坐下靠在母親身旁。雖然母親總是冷冰冰的,但我知道她很在乎我,如果我碰到任何危險,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保護我。就像今天她把我擋在身後那樣。
帕克牙手上拿著一把石子,不斷地往葛藍丟去。葛藍身手還算矯健,大部分的石頭都能接到,但偶爾還是會被幾顆漏接的石頭給砸到。隨著時間越來越久,帕克牙丟石子的手越來越快,葛藍也越接越順。莫約三十分鐘後,帕克牙停下,臉上毫無疲憊之意,反倒是葛藍上氣不接下氣,但卻笑得很開心。
「怎麼樣?我有進步吧?」
「進步是進步了,不過還是太嫩了。」帕克牙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繼續練習,總有一天就能和雅達大人一樣了。」
「葛藍,先休息一下,等等繼續練習三度跳躍。」母親說道。
「是。」葛藍答道。然後母親和帕克牙便離開了。
「姊姊,我有沒有很棒?」他跑過來緊挨著我,水汪汪的大眼望著我。
我輕捏他粉嫩的雙頰,笑道:「當然棒阿!這樣姊姊就不怕獵人了。」
「姊姊,今天早上對不起。」他突然沉下臉,露出了難過的表情,「沒辦法保護妳。我也想像帕克牙那樣,可以站在姊姊的面前,擋下所有的敵人……」
「葛藍……」
「我絕對會好好保護姊姊,不讓妳受到一點傷害。」
葛藍認真的表情,深深地感動了我。我輕輕地將他摟在懷裡,細聲說道:「不要為了我而受傷……不管發生了甚麼事,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葛藍,不要讓姊姊擔心。」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所有我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