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透明
他們的關係一直是很好的。
那段相識的過往現在回想起來都還令人不禁莞爾一笑。
那一陣子她的噩夢就是體育課。其實她是不討厭體育課的,在運動方面的表現也算是中上,就是唯獨排球她無法像其他球類那樣用短短的時間就可以駕輕就熟。
不只是無法在短時間內駕輕就熟,反而排球還成了她期末考試最大的阻礙。
高手發球對牆打還可以勉勉強強拿個八十分,但低手發球就真的是她的罩門了。
那一天,寒風凜凜,正是北風最刺骨的一月月底,她拿著排球迎風而立。
在五樓的空廊。
她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終於在僵持了二十分鐘之後,深深吸一口氣,將裹的緊緊的外套脫下。
她不會允許自己的體育被一個排球拉垮。
這一次她仍然無法突破二十顆的級格界線。
然後總是自詡應該還算溫和的她暴躁地將球用力打在牆壁上。
或許身為文組而物理又由其爛的她並沒有想到作用力與反作用力這一點。
她的球以極快的速度往回反彈,與她擦肩而過,然後越過了空廊旁的護欄,最後……
最後當然是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往一樓掉。
她站在護欄旁無助地看著那顆排球在冷冷的寒風中往下墜落。
然後她只好無奈地下樓去把排球拿上來,繼續她的惡補計畫。
──
他看見一顆排球從天而降,然後掉到地上,反彈的力道很大。
排球隊的他本能性地把正飛向自己的球打出去。
最後那顆可憐的排球落在了不遠處的資源回收場內,似乎是掉進了哪一袋資源回收?
還是去把球從回收袋裡拿出來好了。他想,然後往回收場的方向走去。
此時她正好下樓。
空曠的一樓沒有看見她借的排球。
「是掉到哪去了,明明是直線下降的不是……」她站在原地,不解地微微蹙眉,腦袋裡開始回響物理課本上的內容,關於自由落體的。
這時她聽見了回收場傳來瓶瓶罐罐翻攪的聲音。
她疑惑地看向回收場。也許那裡有人吧,那應該會看見自己的排球掉到哪去了,畢竟是從五樓掉下來的,聲音應該很大,那個人應該知道有東西掉下來。
於是乎她走向回收場。
回收場內,她看見一個高瘦的背影站在板凳上,努力在比她還要高上許多許多的回收袋裡翻著什麼。
她看了一眼滿地的瓶瓶罐罐,再看看那個疑似致造滿地髒亂的兇手,「喂……你想拿學校的寶特瓶去賣錢的話,到班及回收桶拿就可以了,不用這麼辛苦。」
語畢,他回頭,灰頭土臉的,手上正拿著一顆排球。
她瞪大眼,然後對上他的一臉無奈。
「妳的?」他舉著排球,回收場的光線很黯淡,此時天又已經黑了一半,她看不清楚他的臉,但可想而知的他一定是充滿無奈的吧。
她點頭,然後他跳下板凳,將排球遞給她,「這麼晚還在學校練球啊?」
「期末考試的壓力啊,我低手很爛。」接過球,她突然想起,「話說,我的球再怎麼會彈,也不應該彈進這裡才對呀。」
這個問題問的他有些尷尬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扯開一絲微笑,「因為……我把它打進來了。」
看著她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急忙澄清,「我絕對絕對不是故意的,只是,對啦,妳懂的。」
她挑眉,「同學,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懂什麼啊……」
「職業病啦,對,排球隊的職業病。」他恍然大悟般地一拍手,臉上的表情從尷尬變成釋然。
她覺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孩應該不屬於地球吧。
本來想要道個謝就回去繼續練球的,但她突然想到他方才似乎說了一句「排球隊的職業病」。
「你,」她猛然抬起頭看向整整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他,「你是排球隊的!」
看著她揚起頭的樣子,他不禁想要半蹲下來,這樣畫面應該頗有趣的。
「是啊,我是現任的排球隊長。」他微笑,一邊用袖子將自己臉上的髒汙抹掉,露出一張清俊但稍微有點偏黑的臉龐。
「那你可以告訴我低手發球的秘訣嗎?」她的眼神十分迫切,看在他的眼裡覺得有些好笑,運動這種東西,靠的是技巧和練習,沒有捷徑可以走的。
「沒有秘訣,不過倒是可以糾正妳的動作幫妳改進。」
──
之後他整整花了一個禮拜的放學時間,把她從不到十下訓練到六十下可以輕鬆上手。
體育課期末考試的那一天午休,他看見她像小孩子一樣地跑到他們班的窗戶旁,敲敲在自己座位旁的那扇窗,小小的臉上汗水還沒擦乾,看起來像是剛上完體育課,但她看起來仍然活力四射的,帶著抑止不住的燦爛笑容。
他打開窗戶,無視那些用曖昧的眼神看向他的同學們,「怎麼了,低手及格了嗎?」
她搖搖頭,他看見她嘴角的笑容好像又更燦爛了。
「我低手滿分耶!」她的表情就像是考了第一名的孩子向父母炫耀一般。
卻又好像不是這麼簡單。
他覺得那抹明豔的笑容好像太過深刻了,深刻得彷彿會成為永恆。
亙古,在他的心。
──
他似乎成了她回頭就可以望見、永遠不會離開的避風港。
她難過,她開心,她煩惱,她無助,她第一個都會去找他。
也許是因為他的耐心傾聽吧,也或許是因為他的善解人意吧……所以她才喜歡和他分享她的生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這是今天在國文課本裡看見的一句話。
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愛情的經驗,只是她每一次都是被留下的那一個,每一次都是傷的最透澈的那一個。
之後她意識到,是不是……先喜歡上了就先輸了,是不是先認真的就先輸了,是不是先情深的就先輸了呢?
那這一次……她不要再被留下來了,即使又被留了下來,她也要不傷不痛地離開。
所以,她要在心中築起一道銅牆鐵壁。
所以,她要他先對她認真、先情深。
然後或許可以走得很久,即使真的緣盡了,也不是要自己痛得如世界崩塌。
──
那一日放學,她和他走在往火車站的方向。
這一天,這一路上,兩人都是默默無語。
也許被人揶揄久了也是會成真的吧。
不知道假戲真做是不是可以用在這種情況呢?像他這樣的情況。
他想也許他真的心動了。
如果沒有,那又為何會在她生日的三個月前就開始準備她的禮物?
如果沒有,那又為何會期待每天放學和她單獨漫步在往車站的路上的時光?
如果沒有,那又為何他現在手中緊緊握著的兩張電影票會遲遲不敢拿給她?
「那個……小妤,禮拜五放學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我這裡剛好有兩張票,我哥本來要去看,後來有事不去了,所以給我的。」
他微微偏過頭看向走在身邊的她。
他說了謊,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她,他假裝這一場電影只是一個意外。
也許他是懦弱的,他承擔不起被拒絕的失望,所以故作隨性。
她看著他的表情,微微地笑了。
這一笑很輕。
她在笑自己的一往情深,她在笑他拙劣的演技。既然都要漫不經心了,又為何在問話時放慢腳步,又為何要用眼角偷偷觀察自己的表情呢?
於是,她搖頭,搖得堅決,「不了,你找別人吧。」
然後,她加快腳步,將他遠遠地甩在後面,頭也沒有回地往前走。
被留下的他還是失落了。
即使故作漫不經心,但那失落的感覺卻仍然如此地明顯、深刻。
他看著她走遠的背影,默默無語,只覺得陽光似乎特別的刺眼。
獨自走在前面的她卻笑了。
是了,先動情的是她,先情深的也是她,只是她卻將試圖拉近兩人距離的他推開。
距離,只是曖昧中的小小心機罷了。
她淺笑,覺得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