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太人的救星：杉原千畝（sugihara chiune）
有不少人看過史蒂芬‧史匹柏導演的那部《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List）吧？主角奧斯卡‧辛德勒，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曾經在波蘭拯救過一千二百名猶太人。我記得看過那部電影之後，感動萬分，久久無法離開座位。可是，日後辛德勒夫人卻揭露出「辛德勒只是為了確保自己工廠的廉價勞工，才拯救了那些猶太人。他根本不是英雄，其實是個自私自利又冷酷的男人。」讀到這段話，我有點失望，不過，救了一千二百條性命畢竟是事實，不管其動機如何，都應該值得讚揚。另一位比奧斯卡‧辛德勒早三年，在立陶宛（LitvaSSR）救出六千名猶太人的日本人，動機就純粹是「救人」，而且是違背日本政府的命令，不顧自身前途，獨斷專行地下了判斷。這位猶太人救星，正是當時駐立陶宛日本領事：杉原千畝。杉原千畝生於一九○○年一月一日，岐阜縣人。中學畢業後，他父親希望他考醫學院，但是他的志願是英文教師，雙方意見不合，杉原便被逐出家門，斷絕了父子關係。不過，杉原以送報和送牛奶等打工方法，賺取了學費與生活費，考進早稻田大學師範部英文系。一年過後，因為學費短缺，他只好報考當時日本外務省（外交部）招募的「外務省留學生」，免去交不出學費的煩惱。又聽從面試官的推薦，選了俄語學系。一九一九年九月，杉原離開祖國遠赴哈爾濱「日露協會學校」（現哈爾濱學院），學習俄語。
一九三二年，滿州國成立，杉原就任駐哈爾濱日本領事館事務官。第二年，升任為理事官，前途飛黃騰達。可是，一九三五年，杉原突然辭去滿州國外交部的工作，回到東京。晚年，他抒懷說：「看到那些見識狹隘的年輕職業軍官，強行強幹，實在受不了，就回到東京外務省了」。一九三六年十二月，杉原奉命派駐莫斯科日本大使館，但是蘇聯卻拒絕杉原入國，原因是杉原精通蘇聯國情，又在二十四歲時發表了《蘇聯聯邦國民經濟大觀》論文，由日本外務省出資出版，所以怕杉原進駐蘇聯後會洩露蘇聯國家機密。杉原只好轉任芬蘭。
之後，又在立陶宛、捷克、羅馬尼亞、加里寧格勒等地的大使館任職過。不過，官階都是代理領事、代理公使、書記官，這是因為杉原擅長幾種外語，政府命他偵察德國與蘇聯的內情，算是一種間諜身份，因此表面上無法任命他當正式大使，雖然他的職權相當於正式外交官。而且，又因為他在立陶宛違背政府命令，獨斷發放六千份簽證給猶太人，外務省就在他歸國之後的一九四七年，將他解職。這時，杉原才四十七歲，正值壯年期。離開官職的杉原，為了生活，輾轉換了幾項職業，一九六○年，才以某家貿易公司駐莫斯科事務所長的身份，再度迎接旅居海外的日子。直至杉原七十五歲時，他們一家人都一直住在莫斯科；八十三歲時，杉原才在鎌倉自宅病床上寫下當時發放簽證給猶太人的真相始末。
一九八五年，以色列政府頒給杉原「外國國民正義獎章」，並在耶路撒冷山崗上，建立了表彰碑。得獎後第二年，杉原便撒手塵寰，享年八十六歲。杉原搶救猶太人的過程是這樣的：一九四○年七月二十七日清晨，位於立陶宛中部河港都市Kaunas的日本領事館前，聚集著二、三百名群眾。杉原派人出去探問究竟，才知道他們是從波蘭逃過來的猶太人。杉原請進了五位代表，仔細聆聽他們的要求。原來他們為了逃到第三國，需要日本的過境簽證。當時波蘭四周已經被德國包圍，想逃生，必需先從立陶宛入境蘇聯，再渡海到日本，最後逃到上海或是美國。當時蘇聯是不允許沒有第三國簽證者入境，所以逃難中的猶太人們需要日本入境簽證。
杉原聽後，馬上打電報給外務省，可是外務省拒絕了。杉原再度用電報陳請外務省允許他發放為期三十天的簽證，外務省依然不肯點頭。七月三十一日，杉原終於決定背棄政府命令，發放簽證。八月三日，立陶宛被蘇聯吞併了，日本領事館不得不撤退，可是杉原還是不分晝夜一直在書寫著証明。八月二十三日到柏林赴任當天，火車啟動之前，杉原還是在忙著為群聚在車廂外的猶太人們書寫簽證。這期間，杉原總計發放了四千五百張手寫簽證証明，人數是六千人左右。杉原於一九四○年違抗了日本政府命令，擅自發放出四千五百張手寫簽證証明，拯救了六千名猶太人。當時所謂「日本政府命令」，其實是外務大臣松岡洋右的旨意。日、德、義三國同盟條約是在一九四○年九月二十七日締結的，杉原要求外務大臣同意他發放簽證証明給猶太人，是七月底，正值日本政府與其他兩國進行締結條約的時期。理所當然，外務大臣不會答應杉原發放簽證給猶太人。可是，日本政府真的對猶太人抱持見死不救的立場嗎？史料証明日本政府非但不是見死不救，反而積極在拯救猶太人。原因是滿州國的存在。滿州國成立於一九三二年，直至一九四五年消滅之前，實質上是日本的殖民地。滿州國成立時的口號是「五族共和」，以建設融合各民族的文化為目標。日本政府自一九三四年到一九四○年為止，一直在實行拯救猶太人的「河豚計劃」。這是個誘導歐洲各地具有才能、技術、資本的猶太人，到滿州來共同建設滿州經濟的計劃；另一方面，因為美國居民有眾多猶太人，日本政府想藉由拯救猶太人之事，抑止日、美關係惡化。「河豚計劃」的提案者是海軍上校犬塚惟重，他將兼具傑出面與危險面的猶太人，比喻成「河豚」，所以命名為「河豚計劃」。因此當時大約有五千名猶太人居住在滿州。一九三八年一月二十一日，關東軍制定了「現下對猶太民族施策要領」，向政府提出保護猶太人的方針。同年十二月六日，近衛文首相召集陸軍大臣板垣征四郎、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外務大臣有田八郎、財政大臣池田茂彬等人一起開會，決定了「猶太人對策要綱」。內容是：積極接納猶太人自然會影響日、德之間的關係，然而也無需因此便排斥猶太人；所有猶太人的待遇都跟其他外國人相等；可以積極接納具有財力、技術的猶太人。坦白說來，這個政策，頗有利用猶太人的企圖在內，不過，「無需排斥猶太人」這點，倒可以說是可取之點。「猶太人對策要綱」在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一日才被廢止。杉原向祖國外務省要求發放簽證是一九四○年，照理來說，杉原並沒有悖逆國家政策，可是七年後仍被罷職了。實在令人扼腕。杉原所簽發的都是有效期間十天的過境簽證，逃難中的猶太人靠著這張簽證，就可以從福井縣敦賀港登陸日本了。當時日本的過境簽證規定期限是十四天以內，必備條件則是：第三國入境許可與充足的經費。竄逃中的猶太人幾乎全體都不合格，所以杉原才向外務省要求允許他發放為期三十天的簽證。外務省不同意，猶太人的條件又不合過境簽證規定，杉原急中生智，只得將過境期間寫成十天。短短十天內，要這些在入境蘇俄時，家財與貴重金屬都被扣留的猶太人，找出駛往第三國的國際船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幸，幸運女神並沒有捨棄他們。登陸後的猶太人代表，透過在日猶太人，造訪了是猶太教徒也是研究學者的小節三。小三番兩次到外務省懇求辦事人員延長猶太人的過境期間，然而都被拒絕了。一籌莫展的小只好直接上訴外務大臣松岡洋右。原來松岡就任滿州鐵道總裁時，曾經招聘小當總裁室所屬的「猶太人拯救研究部」負責人，而且小本身在滿州時，就已經著手救過不少猶太人。幸運女神在這個節骨眼上又露臉了。松岡暗示了小一個方法。小於是趕到敦賀，做了一個橢圓形的橡皮戳，上面刻著「入國特許‧福井縣」與「自昭和○年○月○日至昭和○年○月○日」兩行字，再到神戶港警察總署拜訪外事主任，讓猶太人登陸時，其所持有的簽證証明，都能加蓋這個印章。過境期間正是三十天。當然，這背後都虧外務大臣松岡在撐台，小才能順利辦成此事。這又可以說是很矛盾的一點，因為松岡不准杉原發放簽證在前，可是當猶太人真正登陸之後，偏偏又在幕後大動手腳，讓猶太人的簽證能夠延期。大概前者是礙於大臣身份，無法跟德國正面翻臉；後者則是本著人道精神所作的抉擇吧？！因為日後松岡還曾留下這麼一句話：「我雖然跟德國、義大利締結了同盟，但是沒有約定要殘殺猶太人。」日本政府在正式場合發表有關杉原評價的論點，是一九九一年外務大臣中山太郎訪問以色列時，說出「我們以他自豪」這句話。遺憾的是，這時杉原已經過世五年了。同年十月，外務省政務次官在外務省公館宴請杉原幸子夫人，正式謝了罪。這是因為這一年三月，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三國，自蘇聯獨立，外務省在調查此三國與日本之間的歷史交流檔案時，首次發現杉原的功績與被罷官的事實，才做出謝罪的決定。一九九二年，草川昭三議員在國會席上，向政府要求對杉原的「謝罪與表彰」實際行動。當時的外務大臣渡邊美智雄回說：「杉原在發放簽證之後，又任職了七年，應該不算被罷職。（中略）一九四七年當時，正值戰後，外務省官員有三分之一都被解雇了。」又說：「我個人認為杉原基於人道考慮，費盡心思讓猶太人出國，是件值得讚揚的事。」當時的宮澤喜一總理也在國會公開頌揚了杉原。然而，杉原被當時的政務次官罷職卻是不爭的事實，理由是：「為了那件事要承擔責任，外務省無法再庇護下去了。」所謂「那件事」，指的正是發放簽證的事。到底是誰在追究責任？除了總理與外務大臣以外，誰有權追究責任？直到今日為止，這點仍然是個謎。至於杉原能夠在發放簽證之後，還能任職七年之久這一點，可能跟松岡洋右有關。松岡洋右是一九四○年七月二十二日出任外務大臣，剛好是杉原發放簽證的前六天。松岡上任之後，就宣佈要整頓所有人事，對於不盡職的外交官，通通老實不客氣地召喚回國解雇。第一次大規模解雇行動正是一九四○年八月二十二日，此時，杉原悖逆松岡命令，發放簽證給猶太人的事，已經暴露出來，可是松岡並沒有召喚杉原回國。再者，松岡本身就是親猶太人派，又曾任命杉原在滿州的上司大橋忠一出任政務次官兼人事顧問，所以或許可以這樣猜測：杉原在發放簽證後之所以沒有立刻被罷黜，應該歸功於松岡與大橋的力量。
等杉原被罷官那時，松岡早已經離開外務省了。有關杉原的功績，日本政府還未做出任何平反的正式行動，民間研究也剛開始起步，不過，一九九二年，杉原的故鄉岐阜縣八百津町，在可以俯瞰全町的山崗上，建立了一座表彰杉原的銅像，也開闢了「人道之丘」公園。而住在美國波士頓一群猶太人募款所興建的杉原紀念碑，也在二○○○年四月三十日舉行揭幕典禮。紀念碑上刻著《舊約聖經‧撒母耳記》一節，並添記「杉原氏所發放的簽證拯救了六千名猶太人的性命，並成為後世三代三萬六千條性命的起源」云云。據說，今後還將繼續募款，設立基金，籌建杉原紀念館，每年並舉行紀念活動。我忘了《辛德勒的名單》是幾年前上演的，但是記得在《辛德勒的名單》上演之後過了一陣子，媒體才爭相報導出杉原的功績，電視台也拍成電視劇。老實說，「杉原千畝」這個名字在日本，是近幾年來才逐漸廣為人知的。雖然還有幾點疑問存在，例如，到底是誰逼迫外務省解雇杉原？當初政府方面既然有所謂的「猶太人對策要綱」，為甚麼日後必需追究杉原發放簽證的責任？這些都有待研究者繼續考察，不過，我很慶幸我能夠用中文介紹出杉原的功績，畢竟，中文閱讀人口多得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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