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冷冷清清,市集門可羅雀,寒風吹起地上的落葉,窸窸窣窣,有人從遠方踏著腳步而來。久香閣的家丁看到來人,神情嚴肅地俯身在閣主耳邊說道:「道士來了。」
「請他進來。」閣主透過窗,居高臨下望著底下一襲灰袍的他,遙想幾十年前慘澹的模樣現在已無影無蹤,走過奈何橋五官沒有多少變化,讓他看著看著不禁神遊出外。
小道士被家丁引進,他在閣主面前拱手作揖道:「據說近日城內狼患成群,入夜便狼嚎四起,貧道受閣主請託來此除患。」
「鄙人衷心感謝道長千里迢迢遠道而來。」閣主擺手示意小道士坐下,拾了兩茶盞輕敲五下,並為他添了一盞:「但恐怕這事沒這麼簡單,要不也不會將您從大老遠請來了。」
「難不成……」小道士抬眸身子往前一靠用氣音說:「是妖嗎?」
閣主看他眼眸中閃著好奇的亮光,心裡嘆道,果然性情如以往,無人可束縛他那放浪不羈的魂魄,但他又總是為他眼中的光芒所著迷。
「道長果然慧眼獨眾,鄙人請您來城內,便是拜託您為平民百姓斬妖除魔。」
小道士晶亮的眼眸閃過一瞬又遽然黯淡下來:「我道行不高,恐怕……」
「無妨,姑且一試便好。」閣主漫不經意地解下紳帶上的銅鈴說:「相傳狼妖可化身成人混入人群中,有些狼崽子不識妖氣,時常誤傷族人,避免傷害自相殘殺牠們有一套作法。」
「是什麼?」小道士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閣主拿起銅鈴晃響三下,鈴、鈴、鈴,溫柔笑道:「別、殺、我。」
「這是狼族之間的密語,城內鮮少人知道這個典故,鄙人告知道長是希望您在除妖上可順手些。」閣主將銅鈴交給小道士。
那人果然拿著銅鈴左顧右盼,恍若垂髫孩兒把玩著新奇事物一般,閣主微微一笑,在茶盞側輕彈五下,小道士注意到了他的舉動詢問:「這又是做什麼?」
「習慣了,以前我娘總喜歡鏗鏘之聲,老愛在茶盞上彈指,我年紀小便照著學起來了。」閣主將茶茗一口飲盡道:「若道長在久香閣感到乏味,可到外頭走走,但是請謹記隨身攜上銅鈴。」
小道士得到閣主允許,樂上天,便在久香閣的前院晃晃悠悠,降妖除魔之事暫且拋諸腦後。夜晚,月光皓皓,照亮前院一個不明物,小道士狐疑上前,發現是一尊石像,有頭有臉,但是刻痕太淺,五官看不清楚,唯一清晰的是胸前的名字,隔天一早,他趁機問閣主:「敢問前院那尊石像是?」
閣主抬眸淡淡的瞅了一眼,又低下頭盛茶:「鄙人掌管久香閣前,有一個癡心漢,在此求愛不成便自刎,前閣主感到不吉利,便矗立一座石像在那,也算是弔祭他。」
「原來如此。」小道士沉思一會兒說:「我看那石像挺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閣主莞爾一笑:「莫不是道長前世便是他的愛人?」
「閣主多心了,貧道生生世世皆為道者。」
閣主擺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請恕鄙人失言,此茶當賠罪,懇請道長莫掛心上。」輕笑雙手奉上一盞茶。
小道士也不以為然,接過茶便一飲而盡。
當日暮色昏沉,他帶著銅鈴出久香閣,街上仍然淒淒慘慘,不聞人聲。據說狼患成群結隊,撕裂嬰孩,生吞人的五臟六腑,有人說是狼王在城內尋找三十年前封印妖力的仇家,見一個殺一個,把城裡的人都給嚇破膽了,尤其夜晚更是足不出戶。
這些是凡人的反應,小道士斬妖除魔起家,區區一個狼王怎麼能怕。
天色越漸越暗,月光乍現之時,突然一個黑影從角落竄出,張牙舞爪的撲在他身上,背後馬上被刮下一道血痕,他大叫一聲,滾落在地,急忙中反手一抓,想要扯下背後的東西,不料卻扯下了幾縷毛,可能那傢伙也疼了,吹了一聲狼嚎馬上跳開,他連忙定睛一看,在他面前是一隻渾身血跡斑斑的狼崽子。
他拔出法劍,那隻狼崽子虎視眈眈的緩慢逼近,後面陸陸續續出現十幾隻狼崽子,看來是同伴,一人對多狼絕對是自己一命嗚呼,他想起閣主的話,解開腰上的銅鈴,伸手往前晃動三下。
鈴、鈴、鈴。
別、殺、我。
彷彿咒語般,十幾隻狼崽慢慢退去猙獰的面孔,前腳伏地好似行禮,低著頭往後退消失在夜色裡。
小道士負傷回到久香閣,閣主看他滿身是血驚道:「你沒響鈴?」
「沒響鈴,貧道早就死絕了。」
當晚閣主打退下人,讓他住進自己的寢房,親自為上他藥。因為失血眾多,包紮過後不久就睡了。
閣主坐在床沿,靜靜的凝視他的面容,良久才撫著他的臉龐笑道:「才過一座奈何橋你就不識得自己的面容了嗎?笨道士,那你一定也忘了自己曾站在久香閣前仰天呼喊,只為救了一隻狼。」
說完他收起溫柔的神情,對門口的黑影疾言厲色道:「我昨夜才下令,今日都給我當耳邊風,傷了他的狼崽一個都不許放過。」
門口的黑影化作人形,屈膝而跪:「殿下,牠們還小不識大體,還請殿下高抬貴手……」
閣主憐愛的撫摸小道士的額頭:「這個男人前世為我而死,今世在我魂飛魄散前不許任何人傷到他一絲一毫。」
說至此,他眼神忽然黯淡無光:「反正我時辰也快盡了,族人跟隨我也沒益處,不如連你也走。」
「殿下,在下為狼王臣子,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絕不會離開您半步。」
閣主哼笑一聲:「你走罷。」
語訖,人形又化回黑影無奈退出門縫外,寢內恢復寧靜,閣主俯身親吻沉睡的人的唇瓣,悄悄地一遍又一遍舔舐柔軟的朱唇,動作都已經如此僭越,小道士仍睡得香甜,彷彿得到默許,閣主得寸進尺乾脆爬上床將他擁入懷中。
他重新取下腰上的銅鈴,在小道士緊閉的雙眼前晃動。
鈴、鈴、鈴、鈴、鈴。
他將鈴掛在小道士腕上,依著此姿勢悠然入夢。
翌日一早,小道士睜開睡眼看到男人平坦的胸膛,嚇得滾下床榻。
閣主被聲響吵醒,看到床下紅著臉一臉戒備的小道士,心想道袍都還在他身上還怕昨夜做了什麼不成。
但事實上他是做了些事。
閣主托著頭一派輕鬆問床下的人:「昨夜您受重傷,失了溫度,鄙人才以身暖身,請道長見諒。」
小道士見身上衣著整齊稍稍放心,嘆口氣說道:「貧道自幼身子易寒,天冷更是寒的厲害,以往師兄們常打趣,前世必是犯下罪過,才落得體寒的下場。」
閣主起身說:「若是如此,這次除妖立下大功,可將道長前世的罪孽洗除。」
小道士想起昨日的攻擊黯然道:「但是狼崽沒有妖力,法劍無用武之地,貧道僅能節節敗退。」
「此城被狼所聚集,是因狼妖藏匿在此,欲除狼患只需斬一妖王,便能除去後患之憂。」閣主下床換上中衣。
「如何斬除?」
「拿你的法劍,於盈月之夜,刺入心臟,當狼血流光只剩一副軀體,就能確定牠已魂飛魄散。」
「那似乎……」小道士思忖:「時候不多,明晚便是月圓之夜……」
閣主走到他面前,貼近小道士的鼻尖輕聲說道:「祝道長好運,若遇危難請搖響腕上的鈴。」
小道士雙頰微微泛紅,從未有人與他這般親密。午時用過膳,他又在前院轉悠,尤其是石像附近,他輕輕負上胸前兩個清楚的刻名。
「林靖,前世用情至深,今生可望回報。」
晚膳小道士又提起前院的石像:「林靖求愛不成難道是那人對他無情?」
閣主搖頭:「據前閣主說,林靖愛上的是隻妖,兩人情投意合,卻因人妖不能相愛,觸犯天戒,鬼差抽光妖血,林靖又以自身的血灌入妖身,救活妖物一命。」
「那麼妖呢?失去愛人必定生不如死。」小道士臉上顯露出難受的神情。
閣主抬眸凝視著他,緩緩道:「妖在人世間等待林靖轉世,但畢竟身上是人血,撐到愛人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夜,便受焚燒,魂魄灰飛煙滅。」
「真是淒慘……」小道士不忍的垂首,接下來一粒米也吃不下肚,整個人恍惚失神。
入夜,小道士體溫降得飛快,齒間不停顫慄,彷彿寒氣都進了骨子裡,他緊縮在被褥中,好不容易身邊有一個暖物,往那處靠了靠,卻聽見閣主沉沉的嗓音:「這樣還冷嗎?」
小道士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又在那人懷中,想掙脫又感到困窘。
「不冷了,多謝閣主,但……」
「明日以後你便可不必受寒骨之苦。」
小道士想了想覺得此話不對:「意思說閣主每夜都會爬上貧道床榻嗎?」
閣主呵呵呵笑了,把雙臂擁得更緊:「別人想要還得不到,你這麼輕易就可以讓我睡在身旁,應要慶幸才對。」
小道士不感到侵犯,因此就由著他,當日夜裡,他在睡夢中不斷聽到鈴響,甚至感覺聲音就在耳邊,他猛然張眼,何來的聲音?
「怎麼了?」閣主幽幽問道。
「鈴響三下是別殺我,鈴響五下是什麼?」
「狼族沒有響五聲的密語,這大概是私下說通的。」
小道士又困惑道:「最近夢中常出現鈴聲,五聲居多,貧道深感疑惑。」
閣主擁著他沒有回答。
翌日,小道士將所有法器都準備好,在久香閣前院駐足,卻又想到一個問題。
「貧道還是想不透,狼王怎麼會來此自投羅網?」
「久香閣地處陰陽兩界時常吸引妖物前來,在月圓之時此地更是妖氣大盛,因此鄙人每逢十五必會關緊門扉,以防妖魔入侵。」
小道士表示了然,又四處灑符水,閣主這時悄然的走到石像面前,看著胸前的刻字喃喃說道:「每月十五,狼王必會現出原形來到石像前陪伴牠曾經痛失的人。」
夜晚,盈月在上,照亮久香閣前院,月光鋪下石像成為偌大的院子唯一的白光。
小道士獨自矗立在前院,果然周圍陰風四起,石像那方緩緩顯現一個黑影,一雙絳紫的瞳孔默默地盯著他瞧,月光之下他漸漸看清楚形體,一隻龐然的白狼,偎在石像旁,牠的目光像一潭清水,冷靜地看著小道士。
「狼王還真的自投羅網……」小道士舉起法劍,刺向白狼心口。
白狼叼出一枚銅鈴,左右晃動,在劍穿入心臟前,振了五下。
鈴鈴鈴鈴鈴。
一劍穿心,白狼依舊平靜地看著小道士,絳紫色的瞳孔中緩緩溢出兩行液體,在月光下極為刺目。
唰的一聲,好像腦袋也被刺了一劍,一些雜音打破了前世今生,一滴不漏竄入他的耳裡。
椎心泣血的痛,他嘶吼一聲,抱著頭愴悢跪下。
「你是道士,我是狼王,你來降妖除魔,我來銷魂奪魄。」
「銷何人的魂,奪何人的魄?」
「當然是,那為名為林靖的笨道士。」
「在我族人面前鈴響三下,牠們便知道你是狼王的愛人,殺不得。」
「那麼,響五聲,便是說愛我。」
鈴鈴鈴。
別殺我。
鈴鈴鈴鈴鈴。
我愛你林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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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看不懂需要看第二次(喂)
真的看不懂的話...我會出來解釋的(炸)
狼王(閣主)其實在很多地方都響鈴五次,有機會看第二次的不妨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