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歌無聲，醉酒已盡，只餘君獨憑，何曾憶朱顏，吟一曲蒼冷。
冷月高懸於黑沉的蒼穹，瑞雪初降，朔風捲落片片絮雪。忽地，輕掩月娥嬌憐面容的烏雲亦被肅殺凌厲的寒風一掃而淨。
兩抹身影亦隨著月華初露方現，女子一身涼薄素衣，身披艷色的狐毛大氅，一頭青絲未挽，在夜風中恣意飛舞，猶如在春日於花草間翩繾的墨蝶，卻唯有一朵秋海棠在其間綻盛。另一人唯著一身素雅青衣，霜鬢皆被亂雪染至霜白，跪落於女子前，不如女子般風華萬千、傲骨凜立。
「這便是你所願？」女子嫣然輕笑，冷意卻凍結在唇角，眼光掃過面前對自己俯首跪地，敬若君臨的男子，纖手自流雲袖中伸出，水蔥似的手指提起其首，翦水雙眸對上男子的墨瞳，眼底卻漾起軟柔笑意。
猶然多年前那般。
男子卻僅癡癡望向女子殊麗的容貌，從眉至唇，最終定格烙在左頰上的深赭暗紋，冰冷指尖自雲鬢輕輕摩娑，最終止於左眼底，襯上女子褪去血色的蒼白面容，是一株傲立在寒冬臘月的檀心赤梅。
「怎麼，看痴了？我的面容你不是看了好幾十年麼？」收回纖纖玉手，掩手輕笑，笑聲迴盪在藹雪紛飛的的雪夜中，直至消逝。
當他初次看到她時，亦是場深冬亂雪，她那一顰一笑，亦皆難識其心。只是那眼底的傲然的風骨，亦隨著流年的消長隨之增長，他愈猜不透相識十餘載女子的心思。
「是我對不起妳。」幾乎是用一輩子的時間道出這句話，字字泣血，猶如孤雛泣鳴。
「是的，是你對不起我。」朱唇勾起懾人笑靨，她的容貌本就是人間無幾的傾城，倘若飛燕合德再世，亦未必妖豔勝之過她。
她轉身望向那尚未完滿的皓月，柔和銀輝映著泠泠雪色竟似一面明鏡，透亮明鏡亦映著女子的容貌，亦笑亦嗔。
清靈杏眸望向咫尺相隔所築一幢華舍所露出的一處翹角，卻被密密枯林所掩蓋。闔眼細聽，似是十幾年前唱著那首小曲依稀在耳邊唱起。
月兮明，水兮泠，輕飲融霜，獨望長平，長歌流古亭。
她的歌聲雖不如黃鶯般清妙蕩幽谷，卻如涓涓流水般細淌，雖身置落雪朔風中，卻仿如有一樹嬌艷桃花綻盛撲鼻迎春，亂雪亦化成翩翩彩蝶，卻在最後一個音終止歸為沉寂，方才美妙的圖景亦被這漫漫雪色掩盡。
「但是就算如此，我還是會依你的願的。」柳眉微蹙，但笑意卻漫在眼底，隱著幾抹凜冽。
身旁的桌案上有一方畫畢的山水圖，上頭的落印尚新。她執起鐫刻華紋的墨筆，隨意塗畫，方才栩栩如生的山水竟成了稚齡小童隨意揮灑的幾筆。
一筆又一筆的掩蓋原本的鳥語山水，獨留落款之「瑛」字，有如女子的髮式，沉墨濃中一點朱色。
回首瞥向男子，迎向男子滄桑的眼眸，淡然一笑便轉首離去，赭色背影就隱在亂雪墜地的夜色中。
男子昂首起身，那身青衣皆被雪絮染成霜白，烏色長髮隨著冬日寒風中飄散，猶如在淨白紙面渲染開來的一點墨，眼底是算不盡的愁緒。
他望向那紛雪似蝶舞的夜，指尖拈起一抹雪花，沉沉眼眸竟流下一行清淚。
夜間朔雪似梅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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