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兒來發一篇文好了XD
好久沒在論壇發文感覺有點緊張(何?!)
順便當測試
----
那天早上陳老師直盯著點名單的一個名字不放。
典書露出欣喜表情,趴在護理站的台上,對穿著白袍的他說:「醫生、醫生我甚麼時候可以出院?」
他拿著點名表,在典書的名字上打了一個勾,安撫小孩似的溫柔說:「我不是醫生,是治療師,醫生等等就來了,你再去問他。」
典書依然趴在護理台上,睜著圓滾滾的大眼又問:「那麼治療師我要稱你叫甚麼?」
他抬眼看著典書,想說他是第一次來這家醫院住院,便有耐心的回道:「叫我老師就好。」
那天以後在病房裡的日子,典書每看到陳老師一次就跟在他身後像個小跟班,淘淘不絕的問:「老師、老師今天下午的活動是甚麼?」
「今天是園藝活動,你要參加嗎?」
「當然要,只要是老師的活動我都要參加!」典書雙手背在後頭笑的很燦爛。
陳老師欣慰的點點頭,進了護理站,翻開典書的病歷。到醫院工作也不過一年的事,算是個從醫學院剛畢業的新手治療師,看過的病人不能跟前輩相提並論,但是在入院第一天就笑得開懷、主動攀談的病人,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這棟樓的病人,腦中神經物質不平衡,失去某種對世界的聯繫。唯有藥物方能讓病患重獲靈魂與外界搭起一座破碎的橋梁。
「Schizophrenia……」望著診斷欄,他不禁自嘲的想了想,現在典書的靈魂究竟存不存在。
下午的活動,陳老師帶來一盆綠色植物,將筆直的莖剪裁成數段,分發給每一位參與活動的病患。
典書一拿到那一小株植物湊近鼻子嗅便說:「老師,他好香喔!有薄荷的味道。」
「這是左手香,特點就是只要碰過它的葉子手上就會散發類似薄荷的香味。」
陳老師一說完,所有病患就真的動手摸了一下葉子湊近聞,每人都大呼好香。
左手香是台灣民間常見的植物,老一輩的中醫因其香氣四散,稱它為「到手香」,卻因不識國語,只識閩南語的人輾轉傳譯稱為「左手香」。
他在決定園藝活動之前,就認為這是個農村生活中渾樸的謬誤。
典書聽從指示將小株左手香隨意插入小盆栽的土堆中,抬頭看到陳老師走過又興致勃勃的問:「老師,它會長大嗎?」
「他會長出更多葉子來。」他彎下腰把典書的左手香穩固地再往土堆裡壓。
抬頭發現典書正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老師,你幾歲?」
「二十四。」
「跟我一樣耶!」
二十四歲了還童言童語,疾病真害人不淺,陳老師心裡想,對典書敷衍的笑了笑打算離開。
典書拉著他的白袍又說:「老師我以前認識你喔!」
他回頭,腦中閃過的想法是,又病發了嗎?
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輕輕撥下白袍上緊抓的手。
精神病患就是如此,他們像一個獨立的世界,常人覺得詭異,那是因為從病患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不屬於他們。
典書第一次發病在五年前,大學生年輕力盛,多采多姿的生活等著闖蕩,但他在剛進入大學的這一年,疾病便已霸佔他的思維。
早上典書最喜歡在護理台前等待陳老師,護士都會打趣說:「你這麼喜歡陳老師啊?」
典書笑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對呀,我以前就認識老師,他很帥所以我常常一直看著他。」
聽得所有護士在台後呵呵笑不停,見到陳老師來就調侃說:「你的小妻子在等你了。」
打開通往急性病房的鐵門,典書馬上拉著他進到自己的病房,翻箱倒櫃,最後把一條幸運手鍊放在陳老師手上說:「這個我做了好久。」
「做了多久?」
「八年了。」
典書拿起手鍊小心翼翼的為他繫上,這時陳老師無意看到在他臉上從未出現過,稱為落寞的表情。
典書的病因不明,只知道在高三時,他就有精神分裂症的負性症狀,不愛與人相處,情緒低落,時常蹺課,讓老師和家長都束手無策,終於到大一出現幻覺和幻聽的症狀,才知道典書病了。
下午活動,典書進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後面看他的左手香。
「你要活得好,千萬別像我一樣。」他碰觸左手香肥厚的葉子,又湊近聞了聞。
沒有人知道典書病發前發生甚麼事,這個秘密只有他知道,陳老師因為治療被迫要打破這個規則。
以往典書入急性病房一向乖巧,主動配合會談,唯有高中的事情他絕口不提。陳老師猜想或許是遭遇到巨大刺激,才不願去想起當時的狀況。
他拿著筆記本,紀錄典書的一字一句,典書坐在床前,看著不停寫字的他,突然開口問道:「老師你不記得我嗎?」
他小聲嘆了口氣,抬頭對上典書落寞的眼神,被那雙眼睛蠱惑,一時之間魂拋了,遺忘該說出口的話語。
典書很漂亮,病房裡眾所皆知,連醫生也常會診完,有意無意對護士歎息說:「這麼漂亮的人患上這種病真是可惜。」
典書很漂亮,陳老師也知道,那天以後,他比別人多知道一件事,還多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習慣。他開始每天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觀看臉上的某一個五官,出神的時候還會用手輕輕的摩娑它。
教室後面的左手香開始冒出幼葉,典書觀察到了,興高彩烈把整株盆栽抱在身上跑去找陳老師。
「老師左手香長出葉子了。」
「是啊,因為你每一週都很仔細的照顧它。」他抬手寵溺的摸摸他的頭。
典書若有若無靠在他身上,左手香的味道越發濃郁,逐漸分不清楚是草香還是髮香。
而後幾次的治療會談,典書常提起左手香的幼葉,他常說希望自己是那小小的葉子,重新獲得生命,陳老師都會微笑著說,只要按時服藥你就有新的生命,說歸說,心裡卻害怕典書再次發病的時刻。
然而這天卻提早來臨,典書從某一天開始會無故啜泣,情緒不穩,甚至在醫生會診時發狂攻擊醫療人員,所以典書的病歷上多了一條「防傷人」。
陳老師拿著典書的左手香,進到病房,他的雙手被約束帶綁在兩旁,因為藥物作用睡得很熟。
他坐在病床旁邊,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十指交扣,傾身在典書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那天,典書也是這麼吻他,刻骨銘心。那一刻他才知道,典書的唇瓣很軟,彷彿輕輕一咬就破。
陳老師將左手香放到床前,輕柔的撫摸典書的髮絲。
「拜託,快點好起來。」
隔天典書的病情奇蹟似的穩定,評估過後問答應對皆正常,陳老師晚了一天去看他,典書見到他就笑著說:「我是不是又重獲了一次新生命?」
「能不能就用這次的生命好好活下去,別再犯病?」他隨著典書一起笑,嘴角漾起的角度有些苦。
待典書的病情平穩,約束帶被拆下,陳老師的治療會談才得以繼續,第一天典書的情況就不如以往,時常注意力不集中,反覆訴說不相關的話題。
「老師,我以前很喜歡一個人,常常經過他的教室時偷看他。」
「老師,可是他從來沒有看過我,啊……有啦有看過,但只有一次而已……」
陳老師覺得典書狀況太差,只好提早結束會談,離開前,典書抓著他的衣角問:「你真的不認得我嗎?」
「典書,你又犯病了。」
「我說我從以前就認識你,你信不信?」
陳老師看了他良久,緩緩的說:「典書,精神分裂症會妄想,你不懂嗎?」
自此後,典書無意義話語的次數越來越多,他依舊很喜歡跟在陳老師後面跑,隨著出院日期逐步逼近,以紊亂情況的典書放出去到底是好是壞,陳老師不確定。
他打算在典書出院前做最後一次會談,這次典書神智清醒許多,看著他問:「老師,你會一直待在這個醫院嗎?」
「不會。」
「為什麼?」
遇上典書,辭職是遲早的事,只是時機的問題,陳老師一直希望可以待到典書出院後。
「那你以後會到哪間醫院?」典書又問。
「我不知道。」
典書想了想又問:「老師,你是不是以後都不想見我了?」
「沒有的事。」
「那麼老師,你真的不信我們曾經見過?」
「不信。」
陳老師越來越討厭待在醫院,每逢一日,就像走一趟煉獄血淋淋折磨,典書和他之間其中一人不應該存在這世上,從很久以前他就曾經這麼想過。
典書開始在護理站散播他的妄想,抓到一個護士必口若懸河的說:「我以前喜歡的那個人啊,他很優秀,我都默默看著他……」
「他從來不看我的,但有一天他看我了……」
「我們班上的女同學也喜歡他,託我送書給他,那天我就送過去……」
典書的病房越來越香,陳老師卻一腳也不想踏入,逃避跟典書有關的一切事物,就連急性病房也很少進去。典書似乎明白陳老師刻意迴避自己,成了他的意,下午的活動也不太參加。
再一天典書就要出院,陳老師悲喜交雜,終於在出院前夕走入典書病房,典書一看到他,兩行淚潸潸而下:「你還是不信嗎?」
「信甚麼?」陳老師上前拭去他的眼淚,親吻他的紅唇輕聲說:「你把我當成了他,我就真的要當他,不能當我自己嗎?」
「是不是我是精神病患,你就不信我?」典書聲音哽咽。
「除了這件事情,以外我都信你。」
典書雙手盤上他的脖子抱住他說:「明天我就出院了,你以後會來找我嗎?」
「典書,睡吧。」陳老師闔上眼睛,溫柔地撫摸他的後腦勺。
「老師,你記不記你高中時曾經有一個人送書給你?」典書冷靜的問道。
「不記得。」回答得斬釘截鐵。
隔天早上典書的家人在急性病房外等待,陳老師不是第一次看過他們,依舊很有禮貌上前自我介紹:「初次見面您好,我是典書的治療師,敝姓陳。」
經過典書家人訴說,他在發病前個性活潑,在學校因為長相出眾更是個萬人迷,不知道受了甚麼刺激才會引發精神分裂。陳老師深深嘆了口氣,這些他都知道,甚至知道典書在高中是個囂張跋扈的學生,但是偏偏有人對他動了情。
陳老師開門進了急性病房,典書站在門口呆呆的望著他。陳老師走向典書,在他身前輕輕問:「你記不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個人常在你的窗邊偷看你?你記不記得有一個男生曾經送你一本書?你記不記得那個男生跟你告白?」
典書直直的望著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嘴唇發抖說不出話。
「你記不記得後來你答應他,那段清純的歲月,他把你視如珍寶,你任性囂張拋棄了他?你記不記得後來你求復合,你卻找不到他了?」
陳老師平靜的問:「這些你相不相信?」
典書淚流滿面小聲的說:「信……」
「快回家吧。」
典書抹乾眼淚小聲的問:「你還能像在高中時再愛我一次嗎?」
「對不起,不能……」
離開前,典書不斷看著陳老師的身影,直到完全被家人帶出病房。陳老師走入典書的病房,左手香還擺在床頭上,下面壓著一張紙。
──最後一次,你相不相信我找你八年找到瘋了?
他的淚落在左手香的葉子上。
「我信……」
----
註
Schizophrenia為精神分裂症。